我竟然看到了他！

    此处江岸因为属于郊区，并没有大规模地修筑和开发，倒也还保留了一些自然的风貌，堤岸上游人也不是特别的多，哗哗的江水流逝着，在阳光下显得很安静的样子。

    我顺着堤岸走，双目游移，漫无目标的。虽然是初秋，风一吹有些树倒也会掉下两三片叶子来，在我眼前徐徐而落，引得我好一阵的目光跟随。等再抬起头来，就在前方树木的掩映中，那熟悉的身影憧憧地闯入到我的眼眸中来！

    我立时止步，双眸牢牢地盯住那影子，再也无法移开，直从呼吸中泌出汗意来。

    忽忽很大的一阵风过，将我随意披散着的长发吹得好一阵乱。因风从侧后方而来，发丝覆了我的脸，几乎令我看不清前方景物，我只得微闭了眼睛。

    终于风停了，我慌忙睁开眼睛，用手理去面庞上凌乱发丝，眼神，在前方急切地寻找着。

    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我急匆匆地看过去，但是，再不见刚刚我所看到的那个熟悉身影！

    往前奔走几步，眼神匆匆寻找，依然不见……

    那个人，竟像是被那阵突然而至的风给吹走了一般。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脚步，不自觉便朝那人出现的地方迈步过去。

    站在那几株树的中间，我惶然而顾，什么人也没有……在这里，明明，什么人也没有啊！

    忽忽就生出一种冷意来，背心都有细小的冷汗泌出。

    幻觉？

    还是，那个影子，是个鬼魅？

    站在那江边的堤岸上，被暖烘烘的太阳晒着，我却只觉从脚底凉到了头顶发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接二连三会在无意中看见林晓风的影子？而下一秒，他却又消失无踪？

    颤抖着手指，摸向衣服的口袋，掏出一支烟来，放入唇中，又寻打火机，翻遍了衣裤上上下下的口袋也没有找到。

    我惶急地找着，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还是没有。我并没有把打火机带出来。

    懊恼地把烟放回烟盒，速速地便奔回家里去。

    我只觉那个江岸可怖，再不愿站在那里停留，生怕再一阵风过，那如鬼魅般的人又会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太阳穴又开始痛。我扶着额头一路跑，最后几乎是用双手抱着脑袋跑回公寓的。

    门一打开第一件事我就找打火机，点燃烟深吸一口似乎才感觉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下。

    一支烟后，太阳穴的痛苦减轻了。我无力地陷在沙发里，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

    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我竟然想念他到如此地步？我是真的一辈子都不可能从那爱的桎梏中逃离出来了吗？

    林晓风……

    我悲伤地笑。

    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这辈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为什么我要爱上你？为什么我爱上你之后就再也逃不出来？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我只是想要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为什么你那鬼魅的影子，还要来持续不断地骚扰我？

    即使你自己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你的影子却还是要来不停骚扰我！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间，一次次地出现，重复不断……

    我怨怼地想，真不公平！就好像，你当初自私地将我的一片真心撕得粉碎一样，不管你原本的目的是出于伤害还是出于保护，你做的那一切，只是出于你自己的决定，你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根本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从来就不顾及我的感受！自私的……可恶……

    我的目光中出现了恨意。

    喘气，看向旁边的手机。

    拿起手机，第一次主动给黎安打了电话。

    “黎医生，”我虚弱地说，“我知道你很忙，今天也并不是我们预约好的会面时间，但是，你现在过来一下好吗？我可以付你双倍的钱。”

    “华瞳，我们之间的交情，论钱的话，岂不是太见外了？你放心，我会马上赶过来，你纯粹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朋友。见朋友，我怎好意思还收钱？”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温婉又热心，将我心底里的惶急无措赶走大半，我舒下一口气来，也笑，“那黎医生，我就在家里等你。”

    不过二十分钟，黎安就到了。

    穿着一件紫色小西装，套裙，还是细细的高跟鞋，她有修长的腿，穿高跟鞋和A字套裙看起来很是舒/服，女性味十足且优雅可人。

    在我面前很讲究地坐下，“华瞳？”

    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在我脸上细细地逡巡着，并不多问其他。

    但温柔的眼神里，疑问写得很是明显，除此之外，还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当然，是我太差的脸色，与疲倦的神态，甚至是，惊惶的眼神，令她感到疑问重重了。

    她的温柔的微笑真的是令人感觉到放松和舒/服，那种放松，是心底里的放松。黎安不愧是一个很成功的心理医生，她的微笑，真可令坐在她面前与她说话的人感觉到一种很温暖的心理的依靠。

    在她的那种微笑下，我情不自禁，竟然落了泪。

    服药事件已致的，和辰生之间沉默隔阂的拉开，以及最近数次看到林晓风幻影（？）对我心理造成的冲击，数日的头疼，数日的失眠，数日的焦躁不安，在这个有着温柔微笑的心理医生面前，全部变成眼泪幻化出来。

    压抑除去，我竟突然感觉到悲不自甚。

    伸出双手去抱住了她，把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胛上，眼泪满溢，呜呜出声。

    感觉她双手很温柔地搂住了我，在我后背轻轻地拍着，并没有及时发问，而是等我情绪倾泻了一会略有收势之后，才轻轻地出声，“怎么了？华瞳？”

    我的眼泪鼻涕已将她的那套小西装肩膀部分染湿了一大片，略略放松了她，有些歉意地拿了一张纸巾来将脸上眼泪擦去，“对不起，黎医生，我真的是，情绪有点……”

    “没关系的。”她依旧淡淡地笑，“我想如今的你我，并不止于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吧？我只是你的一个朋友，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述说，我都可以很耐心地听。哭过之后，心情稍微好过一点了吗？”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擤了一擤鼻涕，“黎医生，我和辰生又有问题了。大约，很严重。”

    她深深地看我，“其实我以前也劝过你，如果要彻底死心，最好和苏辰生有个孩子。”

    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很无奈地摇头，“每次在你面前一提到孩子，你就一副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样子。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所以我一直很担心，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抓着这个问题问你，希望能引起你的注意，但是你却好无所觉……那么，这次，是你和苏辰生因要不要孩子而意见分歧了吗？”

    “比这更严重。”我低声地说，“实际上，是我，瞒着他，偷服毓婷以避免怀孕，被他发现。昨晚我们虽然没有吵闹，但是，他脸上出现的那种疲惫感，比争吵更加令我感到害怕。我想，是不是他快要放弃我了……”

    黎安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能这样呢？他根本就没有对你完全地放下心来，这个时候你偏偏还要去欺骗他，隐瞒他。实际上苏辰生介意的应该不是是否要孩子的问题，而是，你对他一再的欺瞒！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之前曾经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主动提过，和他再要个孩子？”

    我心惊。

    黎安看着我的表情叹气，语气变得很是严厉，“如果你没有在心底里下定决心，就不要主动在他面前提孩子的问题！我知道你是很急切地想要将心底里深藏的那情感完全忘记，我知道你很害怕它在你心底的蠢蠢欲动，我知道你深深恐惧着，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它。所以，你才想要借苏辰生在你心中的影子将那情痕完全覆盖。但是，在你没有真的将那个人放下来之前，你在苏辰生面前故作的这些深情，你有没有想过，它们在你的丈夫的眼睛里，更像是一个又一个可怕的谎言！你们本来就有着信任的问题，这问题虽然因你上次的流产而暂时被掩盖了起来，但是，它毕竟还是在的。深埋在你们之间蠢蠢欲动，并偷偷生长。在这种情况下，你对他任何一个小小的隐瞒，小小的不诚实，小小的谎，在他眼里，都会被放大成无数倍。这被放大无数倍的伤害，最终，会一点一点，将你和他推至不可修复的地步。我知道你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表现得你已将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你不想让他介意，但是，你如今这样的做法，也实在是……”

    我脸色惨败，“黎医生，这番话，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

    “我无数次在你面前提过孩子的问题。而你，却一次没有真实地对我提过，你对苏辰生的这些口是心非！”她声音依旧温柔，“我相信以前对你提到过，如果你真的要狠下心来彻底忘掉那个人，那么，和苏辰生有一个孩子，或许会帮你很大的忙。可能你现在还不清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两份情很重要，是关乎生命的重要。一个是真爱的男人，一个便是自己的孩子。甚至，当一个女人诞下自己的孩子后，会为了孩子而放弃自己的爱情。从这一点讲，对孩子的爱，甚至超过了对于真爱之人的爱。如果，你和苏辰生有个孩子，当你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相信的，在那孩子的身上，你会一天天死下心来，最终彻底放弃那份深藏在心底的爱恋。华瞳，我真的是在帮你，这样一种方式，比你在苏辰生面前故作的深情好太多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那么不想和苏辰生有个孩子……”

    她看着我的眼睛吁出一口气来，“或许是，连你自己也太低估，你心中的那个人，占据你整颗心的份量了！努力了这么久，这么长时间，你忘了他多少？有没有三分之一？而你发自内心地不想和苏辰生有孩子，真的只是因为害怕吗？有没有一点点，是因为舍不得呢？舍不得，那个人，从此和你丝毫无关！”

    这几句话像是一支箭。黎安瞄准了我心口的靶心，狠狠地把箭射了过来。我几乎是闷哼了一声，被那箭插中心口的疼痛，令我脸色愈加惨白，且浑身冷汗淋漓。

    是啊，我努力这么久，我目的明确这么久，但是，我忘了他，有多少呢？

    刚刚在江边堤岸上看到的身影突得闯到脑中来，那么清晰，清晰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特写。林晓风的脸在我脑中向我看来，他目光深沉地盯着我，右眼角下面的那颗痣，那么圆润，那么清晰，清晰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像石头一样带着冷冷的风声，暗器一般地落下来，一直砸到我心中去，将我的心深深砸痛似的。就是那种质感，清晰得令我绝望。

    “黎医生……”我慌乱地说，好像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

    黎安赶忙端了一杯水给我。她看我的眼神有些紧张。

    “华瞳，你脸色……对不起刚才我的话可能有些重，你先喝杯水再说。”

    我指节抠着杯壁，咕咕灌下好几大口，这才感觉心情的郁堵稍微有些缓解。

    刚才，真差点晕厥。

    闭了闭眼睛，平了点心情，将这两天看到的疑虑说出口，“黎医生，或许你刚才说的对，那个人在我心中的份量，可能真是被我低估了，他……”

    黎安看我的眼睛，“他怎么了？”

    太阳穴又在开始涨痛，我忍不住又要点燃一支烟。

    看着我寻烟盒黎安制止了我。

    她的一只手很温柔地放在我的手背上。

    “华瞳，吸烟只可缓解暂时的焦躁而已。”

    我用一只手撑住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太阳穴里血管里血，像是要将血管挣破一样地跳，头痛……

    感觉到黎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她手心又温暖又柔和，却又在其中蕴藏着某种力量。这个心理医生的手，终于让我从痛苦中稍微平息了一点下来。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已经连续两次看到他了。通常是，无意中抬头，就看到他若无其事地在不远处走过，等我闭闭眼睛再看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看见他，还是，我竟然想念他到如此地步，以致，面前竟然出现了幻觉……每次看到他，都引得我好一阵心惊肉跳，甚至都无法以正常的表情面对苏辰生，我只觉心里有鬼。黎医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之下，我真的，爱他到那种程度，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我该怎么办？我究竟怎样才能解脱出来？要到何时才能解脱出来？我和苏辰生，到底该怎么办？”

    黎安看我的眼，突然变得有些黑。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我点点头。“所以，我只觉害怕。那个影子真的就像鬼魅一样，出现和消失都毫无预兆。”

    看到一向都温柔地凝视着我的黎安的眼睛，竟然微闭了。

    我的心直沉下去。

    “黎医生……”

    黎安再度睁眼看我，现在她的眼睛里，已经不是有些黑，而是相当得黑了。那种黑，令我看不到希望。

    “无论你看到的那个人，是幻觉，亦或是真人。对于你而言，华瞳，都只能证明一个结论……”

    她正视着我的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你真的很爱那个人！爱得远远超乎你自己的想象。记得你曾对我言过，你也爱苏辰生，他受伤，你也会痛。但是，如果将这两份爱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华瞳，恕我直言，它们，完全就是两种不可比拟的爱。一种是火，而另一种，是温水。它们的性质完全不一样。热度，也完全不一样！或许，一开始你的选择就是错的。我们的选择，都是错的。势如燎原的火是灭不掉的，扼杀不了的。只存一点点火星便可以再度燃烧。在一些人的生命中，有些东西，总也摆脱不了，无论你有多么想摆脱它，它就是像个影子一样对你不离不弃。想要开始新生活，想要逃得远远的，对不起没门，就算是天涯海角，就算是云端人间，它也像你的血型一样与你的血液紧密相连，你逃不掉的。这种遭遇，我们一般叫它为，劫。就好像是走在路上从天上掉下一块砖，它要砸上你，你无可奈何，除了流血除了痛苦，没有办法。不管你有多么不想遇见它，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是枉然。华瞳，如果你真的想和命运抗争，就目前来说，只能先和苏辰生有个孩子，希望孩子可以将你拯救，除此之外，你的一切努力，真的，除了将你和苏辰生两人伤害得更深之外，毫无用处。不要再口是心非了，真要努力，就对自己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