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冰雪初融的季节。极目苍茫,牧野和戈壁只是一片苍凉孤寂的昏黄。刺骨凌厉的风呼啸而过,冻土尚未复苏,一望无际的沙砾和石块间有着一簇簇低矮的万年蒿和骆驼草,上面覆了细沙,渲染着沧桑,杂糅着荒凉。
雄鹰在天空盘旋,飞翔的姿势如此雄壮傲岸,一如羽翼下的这片土地,辽阔苍凉。这是一片孕育雄鹰和英雄的土地,无数光荣梦想和凌云壮志都曾在此汇聚、沉淀。金戈铁马,总是气吞万里如虎。然而,大漠戈壁的尽头还是戈壁大漠,天空已然层云积卷。腾云流转,千年之后,又是千年。曾经的烽烟滚滚、豪情万丈,曾经的千军万马、叱咤风云,都作烟尘,无处可寻。
荒莽天地间,惟有胡杨很突兀地矗立。据说,每一棵胡杨都会经历千年伫立、千年守望、千年苦寂。所以,胡杨是大漠戈壁中不死的精灵。还有人说,胡杨每一条深植的根系都缠握着一具异乡征人的枯骨,可它无视人间恩怨,只用自己苦行僧般的生命轮回印证生命本身的悲壮。
大漠戈壁,人迹罕至。
不远处,却是人声鼎沸,战马嘶鸣,一片血腥杀戮地。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黄昏已近,这烟,是喋血狼烟。
赤色戎服的百余名汉军将士,铁盾在手,向外坚竖,环绕成一个坚固的圆形阵地,强弓手于阵地中挽弓放箭,更兼连弩遥射,一时间,箭镞如雨,蔽天而下,直入敌军阵地。
胡服弯刀。敌人是身材粗壮,大头阔脸,高颧骨,目光凶悍凌厉,头部除了头顶上留着一束头发外,其余部分都剃光的匈奴。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居于北蛮,逐水草迁徙,随畜牧而转移。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成年男子都能骑马射箭。匈奴的风俗,闲时游牧,战时则人人皆能骑射攻伐,勇猛剽悍。
秦灭六国,秦始皇派蒙恬领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将黄河以南匈奴所占之地全部收复。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北方草原上,勇壮强悍、精明诡诈的冒顿杀父夺位,自立为匈奴单于。冒顿单于治下的匈奴迅速强大,他灭东胡、袭月氏,更趁秦朝覆灭,群雄逐鹿中原,楚汉争霸之机,渡过黄河,再度占据河套地区的丰美牧场。
西汉帝国建国之初,匈奴汗国已成为了控制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广大地域最强大的北方少数民族,号称将诸引弓之民为一家,更有控弦之士三十万。
公元前200年冬天,高皇帝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出征匈奴,遭遇白登之围⑴。自此,汉匈两国和和战战,至汉廷第七任皇帝刘彻治下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边城烽火、汉关喋血,已是百年之久。
敌军十倍于我,已成合围之势,而且铁血征骑,剽悍凶猛。
呐喊声声,匈奴铁骑一次次地向汉军阵地发起冲锋,又一次次被如淋箭雨击退。他们并不着急,一次次冲击,不过是为消耗汉军箭矢。
困兽犹斗。已经三天三夜,无马、无水、无粮,而且天寒地冻,数十场短兵相接,汉军将士伤亡惨重,仍在战斗的,也都饥肠辘辘、疲累不堪,更兼伤痕累累、血染征衣。每一个人都在挑战意志与体力的极限。谁都清楚,若等不来援兵,一旦箭尽,这里将变成一个血腥的屠场,而自己,便是待宰的牲口。
大漠戈壁,绿洲牧野,征战便是一部历史。夺了焉支又还了焉支,却总是征人枯骨,离人泪尽。漫漫黄沙只作冷眼旁观,卷起满天风云,偷掩了尸骨,隐匿了鲜血,依旧若无其事。胡杨、红柳,还有沙枣,甚至夜幕低垂后,天空那轮凄美的冷月……秦时明月汉时关。千载以下,竹简帛书,总是一个又一个冷硬的血痂,触目惊心的,等待翻阅的人细细追溯,那古老的壮怀激烈、热血沸腾、荡气回肠。一曲《出塞》,苍凉而悲壮,却终究会演绎成一个民族永远的冷泪盈眶。
困兽虽勇,却已是强弩之末。眼见得,箭矢将罄。汉军阵地中一位长须军官异常焦灼。他便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帐下长史严彬,此番率兵刺探敌情,却遭遇匈奴重兵追击,激战三日,终于被困。
马嘶人啸,整个阵地杀声震天。匈奴人用发音古怪的汉语呼喊着:“杀!杀!杀!”
汉军阵地人人胆寒,腰间长剑短刃纷纷出鞘。残军血战,尤有一线生机。
严彬已经完全绝望,拔剑,竟欲自刎。身旁一士卒急忙将其拦下。
“大人!我们拼啦!拼得了一个算一个!多拼几个都是赚!”是杀红了眼,顿时群情激昂起来。
严彬喟然而叹。想自己一介儒生,满腹经纶,一心投奔明主,报效朝廷。不承想,皇帝刘彻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设立太学,可一介儒生想要进入朝堂,入得皇帝法眼,绝非易事。如今的汉家天下仍是铁血征骑的天下。李广、卫青、霍去病……一个个青史彪炳的名字,都是刀光剑影中拼杀出来的。征和三年正月,经历了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后,冻死了许多牲畜的匈奴人挥师南下,将五原(内蒙古包头市)、酒泉(甘肃酒泉)两郡劫掠一空。贰师将军李广利奉命出塞歼敌。严彬于是投奔李广利。因其博学善辩,熟读兵书,很受李广利器重,并做了帐下长史。
满腹经纶,奈何生不逢时。
那就拼了吧。满心绝望的严彬挥舞长剑,振臂而呼,下令散开盾阵,誓与匈奴死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