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的的,喊杀声声震云霄。
严彬于绝望间蓦然回首,但见得天边夜幕低垂,却有一骑红云仿佛乘风而至,眨眼便已冲锋至近前。
那是一队汉军铁骑,赤衣玄甲,人强马壮。
一人手持一柄“映日长虹”,一马当先,纵马奔入匈奴骑阵。马踏匈奴。劈、斩、刺、削,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映日长虹”虽然轻薄,却锐利、果敢,既急且勇。
使剑之人很是年轻,却有视死如归之气,勇猛凶悍。
转眼之间,赤衣玄甲上便浴满了鲜血,身后一地伏尸。少年英雄,气势如虹。剑斩刀劈,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一条血路赫然在眼前。严彬急令麾下将士且战且退。
二百汉军铁骑皆为死士,此番驰马救援,壮行酒碗掷碎地上,是抱了有去无回的决心。
匈奴人阵脚大乱,待为首军官急作应变调整,被围汉军将士已然在救援骑兵的掩护下急行远退。匈奴军官不甘心,仗着兵多马壮,勒马点兵,提刀便追。
又是那员小将,一骑断后,收起“映日长虹”,从箭袋中取了十支羽箭,挽弓搭箭,且走且射。
十箭俱出,竟然箭箭毙命。十名追袭而近的匈奴骑兵相继颓然跌落马下。匈奴军官骇然,匈奴大军骇然,只得勒马收兵。
将军帐中,灯火通明,庆功酒已经摆下。这一战,驰援的二百名死士,竟然未损一兵一马便将严彬及其麾下将士从匈奴人的包围圈中救出。二百死士中表现最为英勇之人,也即“映日长虹”的主人石皓,自然成了这席酒宴的主宾。
贰师将军李广利亲自斟酒,送至石皓席前。李广利对石皓大加褒扬,当即擢升轻骑校尉。
石皓一愕,是没想到李广利竟能如此不拘一格地用人,仅凭一战之功,便将自己直接由不名一文的骑卒升为麾下二千精锐轻骑统领。李广利虽为皇帝钦点贰师将军,却非天纵帅才,带兵打仗素无飞将军李广之勇、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之稳,更无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之悍。他只是兢兢业业地忠于职守,但求不负皇帝的信任罢了。今日这般的用人风格完全不符合李广利素日为人。
石皓兀自愣怔间,李广利看到了他腰间的“映日长虹”,不禁赞道:“好剑!”且问,“此剑可是家传?”
“正是。”石皓急忙解释道,“家父乃好勇任侠之人,早年得此宝剑,临终交付末将,要末将投身军旅,建立功业。末将先是前往朔方,后听闻大将军奉旨讨伐匈奴,便辗转到五原郡投奔麾下。”
“甚好!”李广利上下打量,但见眼前年轻人血气方刚、英勇无畏,极具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之风,不禁深为自己觅得良将而喜。
将军帐内,觥筹交错,将帅尽欢。
阳春三月,塞外的春天却依旧雪冷风寒。
夫羊句山(蒙古共和国南部达兰扎达嘎德市西南尚德山)上覆着残雪,一轮艳月映山而出。
塞外的月与长安不同。她艳,她冷,她遗世独立,她不染俗世尘埃。就像……就像他心中的姑娘,带着冷一点的艳,眼蕴一滴微温的苦泪将他望定,然后,山水迢迢,关河梦断。
“石校尉。”严彬恭敬长揖。
石皓急忙起身还礼,连声道:“不敢。长史大人唤我石皓就好。”
“石校尉不必过谦,严彬这条命还是石校尉救回来的。”严彬微微地笑,于他身畔席地而坐。同望夫羊句山上那轮艳月,思乡之情,杂糅着功名之心,一时之间,不由万千感慨。
“绝漠万里兮奋匈奴,战血飞扬兮黄沙赤。大漠戈壁中的战争就是这般残酷、惨烈。”严彬喃喃而语。
“是啊,杀敌一万,自伤七千,这样战法,即便是胜也是惨胜。真不知何时才能将匈奴赶出大漠,彻底肃清边患。”一旁的石皓也是无心地应。
严彬听了,却是怔得一怔,不禁思忖,眼前的年轻人,虽则只是草莽武夫,却算有些抱负和见识,于是说道:“自元光二年,我大汉朝展开对匈奴的反击,至今已是四十余年。四十年,从未停息的杀伐征讨,再是充盈的国库都会消耗一空。如今,国库空虚,民生困苦。要将匈奴彻底赶出大漠,怕是很难。”
“是呀,四十年了。四十年前,你我皆未出生呢。”石皓心无城府。
严彬微微笑过,也遥想当年,“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文景之时国库充盈,民生富足的好时候,你我是错过了。”
石皓朗然一笑道:“若在文景之时,我与长史大人只怕都无用武之地。”
“不尽然!”严彬摇头,“那时的朝廷推崇的是黄老之术,哪有我一介儒生的出头之日?石校尉却不同。匈奴时常南侵,骁勇武将终有百战功成之时。”
石皓笑而不语,是年轻人特有的质朴。
严彬从怀中取出一枚埙,对月而吟。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埙声低沉悠远,略带苍凉,仿佛来自古久的时空,却依旧是情人间写着欢愉,含着忧伤的咏叹。
石皓不禁从怀中取出一支旧木笄,紧握于掌心。
一曲已毕。
严彬笑问:“曲子让石校尉动心了?”
石皓轻叹道:“想起一位故人。她极爱此曲。”
“一位姑娘?”
“是。”
严彬双手呈上陶埙。“石校尉若是喜欢,严某便将此物相赠。石校尉得闲,严某还可将适才的曲子相授。”严彬说罢,神情变得肃穆,“不知石校尉可愿与严某结为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