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石皓豪爽地应承下来。
夫羊句山那轮冷艳的月下,一文一武,两个男子义结金兰。严彬年长,为兄;石皓更年轻,为弟。
“夫羊句山已然在望。匈奴如今也探得我大军压境,大战在即啊。”严彬感慨。
“此战功成,我便能回去见灵儿了。”石皓喃喃而语。
严彬似没听到石皓所言,自顾自地说道:“今日之险,有如当年李陵将军鞮汗山(蒙古共和国西南部诺颜博格多山)之危。严彬今日幸有贤弟率队驰援,惜乎李陵将军箭尽路绝,又无援兵,无奈而降,终至身败名裂。”
严彬的一声叹息,勾起的却是石皓的如潮往事。
原来,石皓之父石樊并非好勇任侠的江湖人士,而是飞将军李广家将。
李广一生可谓生不逢时,文帝时代信任老臣,李广正值青葱少年郎;景帝时代重文轻武,李广却是剽悍武将;当今皇上偏爱青年将领,李广已然白发苍苍。元狩四年决战漠北,已六十有余的李广随大将军卫青北击匈奴。
决战漠北乃汉匈之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战。此战,汉军大获全胜,卫青军与单于大军正面交锋,直杀得匈奴单于在卫队的护卫下仓皇逃窜;霍去病则孤军深入匈奴腹地,更演绎了“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登临瀚海”的千古英雄传奇。
然而,作为卫青军前将军的李广却与这一切名垂千古的胜利无缘。他在沙海中迷失了方向,错过了与匈奴单于的决战,错过了自己一生的梦想。
英雄暮年,百战功未成。天意如此,面对汹汹而至的诘问和责难,李广只能感慨命运乖舛。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飞将军李广悲叹之后,拔刀自刎。
李广死后,忠心耿耿的石樊仍留在李家,效忠于李广之子李敢。
决战漠北,李敢追随骠骑将军霍去病深入匈奴腹地,因其战功卓著,被皇帝刘彻封为郎中令,统领皇帝禁卫诸郎,位列九卿。
然而,李敢深怨大将军卫青遣父亲率部迂回侧翼策应,才致父亲沙海迷路,终怨愤自裁。一次酒后,这个草莽武夫恰遇卫青外出,竟然不顾众人拦阻,抡起拳头将卫青打伤。
此事,卫青并未追究。然而,他的外甥,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却绝不宽赦。
霍去病知悉此事时正伴驾于上林苑中狩猎。他怒发冲冠,毫不犹豫,挽弓搭箭,一箭便将同来伴驾狩猎的李敢射毙马下。
位列九卿,又是皇帝亲封的郎中令,竟然被人射杀。此事撼动朝野,皇帝却不与追究,反替霍去病开脱,只说李敢是被野鹿撞死的,并重重封赏其家人且作安慰。
作为李家家将,石樊不觉灰心,心道,自己年岁已长,不如息了功名之心,早早成家立室的好。放下战刀的石樊果然不久就娶得贤妻,并在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喜得爱子,取名石皓。
日子虽然和乐,却太过清贫。为了能给妻儿更好的生活,石樊决定再度投军,建立军功,于是,不顾妻子反对,毅然来到了边城。然而,决战漠北之后,匈奴便很少南下扣边。一介剽悍武夫,石樊依旧没有用武之地,不是随军屯垦,便是入山筑城。那些金戈铁马、战血飞扬的日子,似乎只能在梦中实践了。
在边关虚耗了数年光阴之后,石樊才回到长安,从此,一心一意,要将儿子教导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直到天汉二年。
天汉二年,李广之孙李陵已是骑都尉。
李陵为遗腹子,其父李当户乃李广长子,也是在北击匈奴的战斗中战死疆场。
其时,皇帝刘彻令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击匈奴,遣李陵护卫贰师兵团的粮草辎重。将门虎子,三代忠勇,年轻气盛的李陵更渴望独当一面,能在大漠中与匈奴铁骑兵锋相对。他主动请缨,愿领五千步卒孤军深入大漠,寻歼匈奴军队。
皇帝刘彻素爱壮志凌云的青年才俊,听得李陵此言,大喜过望。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时间,竟然思绪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时候,自己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年轻人,只带了几十名亲兵便闯了匈奴大营,斩杀来降又变乱的匈奴军队数千人之众,令整个匈奴汗国为之胆寒。这就是自己亲封的大汉朝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
“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
少年将军,锋芒毕露、锐利果敢、气吞山河。
叹只叹,天妒英才。如今,匈奴仍未灭,勇冠三军的冠军侯已然于茂陵之侧长眠多年。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也辞世了,刘彻手中可用之人竟然捉襟见肘起来,北击匈奴也屡尝败绩。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决战漠北距今已整整二十年。多年苦心经营,皇帝刘彻已经青丝染尘霜,年华老去。然而,越是老钝,越是怀念。他怀念那些将星闪耀的岁月,千千万万汉家儿郎用他们的热血和生命成就了他一个人的千秋功业。如今,星空暗淡,所有的光荣和梦想都渐行渐远,可匈奴依旧是心中不化的块垒。他的心,如此不甘。他不要和谈,不要相安无事;他只要万夷来朝,只要单于对自己俯首称臣。可惜呀,可惜天不见怜,让自己的骠骑将军、冠军侯二十四岁英年早逝,却没有给自己再多一个骠骑将军。此时,眼前这个目光如火,燃烧着渴望,燃烧着信念的年轻人,是不是上天给自己的又一个机会?
皇帝刘彻终于颔首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