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投军?”石皓不禁要问。
“在家乡流浪多年,听人说,投军能吃饱饭,就来了。”大五说到这里,憨憨地咧嘴一笑,忽又想起自己处境凶险,随时会被当成细作处决,急忙道,“石校尉,属下绝对不是细作!你可以问我们一起来投军的同乡!”
石皓点了点头向众人朗声道:“我们孤军深入匈奴腹地,险恶异常,应当团结一心、共同对敌,更应该小心谨慎,约束各自言行。此人绝非细作,死罪可免;但于山石上随意刻画,确实可能曝露我军行踪,所以活罪难逃。”石皓看向大五,严词责问,“大五,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了!”大五诚心应道,“什么样的惩罚,属下都认!石校尉只要给我留一口气,让我能战死疆场就成!”
此人虽则粗莽,却是耿介直爽,石皓看得明白,“一百军棍,且给你记下,待我贰师大军班师时,再来领。现在,还需你英勇杀敌,或能将功折罪。”说罢,健步离去。
石皓分明爱惜部属,体谅下情。
大五大喜,对石皓的感激和钦敬之情油然而生。
快马北上,一路别无阻碍。
春日正盛,二千汉军轻骑来到了燕然山(蒙古杭爱山)下的匈奴王庭所在地。
这是一处水草丰美之地,姑且水、蒲奴水、安侯河三河交汇,再往北,还有余吾水、郅居水,然后,共同汇流入北海。
所谓的王庭,并非如大汉朝的帝都长安一般,厚壁高墙、宫阁林立。匈奴人逐水草而居,迁徙不定,王庭不过是他们半固定的聚居地。素日,依河而建,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毡帐,千里相连,形成一个圆月型的阵型。如今,听说贰师兵团北进,匈奴人早已坚壁清野,将人民和粮草辎重一一转移,此地空余一片碧草牧野、绿浪接天。
二千汉军轻骑的运气非常好。千里牧野,散落其间的匈奴牧民大多都被转移到了更北之地,对轻装速进的二千汉军将士而言,就地取食也非易事。但他们在安侯河畔遇到了一队转运粮草辎重和护卫百姓牛羊撤退的匈奴骑兵。二千轻骑一路悄然尾随,在匈奴人渡河之际奇兵杀出,将护卫的匈奴骑兵杀了个干净,悉数俘虏了百余名匈奴百姓,截获牛羊粮食无数。
审讯俘虏得知,他们隶属匈奴左贤王麾下部落。听说贰师大军北进,左贤王已将各部落转移至余吾水更北的山林之中,他们是最后一批转移的民众,而左贤王大军则在郅居水北岸严阵等待贰师大军的到来。
石皓按照李广利、胡亚夫定下的计策,不再孤军北进,而是在河边选了处临近小山丘的隐蔽之所令二千将士安营,等待贰师大军的到来。但他仍旧心存疑虑。有消息称,此番配合贰师大军出塞的商丘成军和马通军,虽然皆未与匈奴铁骑交锋便无功班师,回程中却都遭遇匈奴骑兵的尾随追击,牵制了匈奴数万兵力;而自己的二千轻骑一路北上,一路查探,皆未发现匈奴军队的踪迹,难道,匈奴王庭以南,真的已无匈奴主力大军?石皓终究放心不下,继续派人出击打探,希望能得到匈奴大军布防更确切的消息。
一连数月的长途奔袭,不断地杀伐征讨,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如今,终于可以稍作停歇,周遭又是绿浪碧波连青天,花海荡漾百鸟唱的景象,宛如人间仙境,久违的欢声笑语回到了军营之中。由于石皓严令将士不得骚扰侵害俘虏的匈奴百姓,只让他们为汉军将士放牧牛羊,洗衣做饭,原本相互仇视的两族军民,在这方明净的天地间竟也相安无事。
入夜,无法安眠的石皓独自走出营帐,来到一座小小的土丘上。
元狩四年的决战漠北,骠骑将军霍去病所领的骑兵,如同一柄锐利果决的宝剑,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直刺入匈奴心脏。一个汉人将军,从帝都长安出发,一路往西往北,迎着漫天雪雨风沙,马蹄踏碎玄冰冻土,最远能走多远?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二十九年前,骠骑将军霍去病便给出了答案。今日的石皓,便是追随着前辈英雄的足迹在行进。只是,时移事异,前路渺茫,似有难测风云。
天空一轮皓月,照了今夜的荒莽牧野,也照了长城孤寒的垛口,更照了长安繁华的宫阁街市。又是那啮心蚀骨的思乡之情,濡湿了眼眶,让人无法自已。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埙声如此低沉苍凉,带着蚀骨的相思,在空寂的牧野中随风,飘得很远,却是戛然而止。能征惯战的人,又深入敌方腹地,自然比平常更加机敏警觉。“映日长虹”已然出鞘,锋利的剑刃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着寒光。眼前,却只是一个虎头虎脑的五六岁小孩,正怯生生地瞅着自己,乌黑的瞳仁犹如天空的星子般明亮璀璨,胖嘟嘟的小脸蛋又黑又亮,脸颊上还有两朵烈日晒出的红云。只是,他衣了一身皮袍,剃了发,只在头顶留了一束乌黑的发辫,是个匈奴小男孩。
石皓放下心来,收起长剑,正欲说话,一个健壮的匈奴女人冲了过来,一把将小男孩护于身后,激动而愤怒地朝他大声说着什么。可惜,匈奴语,他一窍不通。
正无可奈何之际,又有人冲了过来。他上得前来,挥掌便给了那个匈奴女人两记耳光,也用匈奴语恶狠狠地骂着什么。女人捂着脸,依旧护着小男孩,却是满眼喷火,燃烧着仇恨,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他就是匈奴降卒莫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