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皓甚为茫然。既然纵马疆场,任何人都渴望杀敌立功,只是,作为大军统帅,李广利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渴望似乎过于强烈,甚至于不合情理了。
“再探!”李广利终于停下脚步,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两个字。
“末将领命。”石皓毫不犹豫。
“石校尉且慢!”掾史胡亚夫止住了正欲离去的石皓,“且随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带二千轻骑一路向北搜索至匈奴王庭。”
“王庭?”石皓愣住了。
“不错。”胡亚夫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目不转睛,眼神却如军帐外的寒风一般凌厉,“有消息说,匈奴人已撤至郅居水北岸。所以,石校尉搜索至王庭,若无匈奴军队消息,便就地等待大军到来。”
此去匈奴王庭,千里之遥。虽然只有二千轻骑,但粮秣如何解决?石皓狐疑地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李广利,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轻装速行,就地取食。”胡亚夫说得斩钉截铁。李广利毫无异议。显然,这是胡亚夫的提议,而李广利也首肯。
所谓“就地取食”,就是对匈奴百姓进行抢掠,以补充军需物资。出自军人世家,石皓自然深谙其中之道。
汉军相对匈奴军,其弱点在机动性上。汉军深入大漠作战,必须依赖后方补给,自身也需要携带大批辎重,这样,部队的机动作战能力自然受限。因此,汉军远程奔袭能力差,长年难以深入大漠追击匈奴。
骠骑将军霍去病却改变了旧有的作战方式。两次河西会战和决战漠北,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迂回纵深,完成穿插包围,从匈奴最薄弱的环节入手对其实行毁灭性打击,便是采取了轻装速进,就地取食之法。
此时,石皓却不禁沉吟道:“今日的匈奴已无当年之势。此番南下劫掠,也是因为冬季的大雪冻死了大批牲畜。若我军采取就地取食,劫掠匈奴平民之法,和匈奴劫掠我边境有何不同?而且,一旦下令就地取食,末将担心难以约束将士滥杀匈奴无辜老弱妇孺。”
李广利眉头锁得更紧,依旧一言不发。
胡亚夫却是冷然道:“石校尉前来投军,也是为了建立军功,自当明白,战场之上,从来只论成败,哪有仁义之说?更何况,匈奴实乃蛮夷,犬羊之邦,我天朝大军伐之,虽扫穴犁庭亦不为过,何况区区二千轻骑轻装速进,就地取食?”
见石皓依旧沉默,胡亚夫继续道,“想当年决战漠北,骠骑将军五万铁骑直捣匈奴腹地、北击匈奴王庭,杀虏者竟至七万之众,其中只怕便是石校尉所言之老弱妇孺居多。然则,骠骑将军此战大悦圣心,换得黄金万两、采邑万户。今日之战事关重大,我贰师大军必须得胜而返,而且,须是大胜,建立奇功。石校尉青春正盛,莫非不想建立当年卫、霍之功,将来晋爵封侯?”
此乃军令,岂有不领之理?石皓无语,只得领命而出。
春天的脚步追逐着石皓麾下二千轻骑北上的马蹄声,越过大漠戈壁,姗姗来到牧野草场,绿了碧草连天,唱响了百鸟,催开了花海。
这日黄昏,深入匈奴腹地的二千汉军轻骑刚扎营休息,石皓便听见自己的帐篷外响起了不寻常的喧哗声。他急忙掀帘出帐,正撞见一名赤色戎服,五花大绑着的汉子被几名同袍推到自己面前,跌跪于沙地之上。
“何事?”石皓蹙眉,沉声问道。
将那汉子绑来的一名士卒急忙答道:“属下莫昆,发现了名细作,现捉来,交由石校尉处置!”
石皓循声看向那名士卒,却是名匈奴降卒,早已成为汉军中至为勇猛凶悍的一员。
“石校尉,我不是奸细!我是汉人!是来打匈奴的!”跪在地上的汉子粗声辩解。
石皓向那名自称莫昆的匈奴降卒冷声问道:“他做了什么,你为何认定他是细作?”
“我们刚一扎营,属下便发现此人鬼鬼祟祟偷到营外,于山石上刻下记号。”
石皓的眉锁得更紧,随莫昆来到了营地外被做下了记号的山石前。山石上确实有匕首刻下的图形,不过只是一匹扬蹄奔腾的骏马形象,惟妙惟肖。
“你刻的?”石皓向仍被迫跪于沙地上的汉子问道。
“是!”汉子不服,涨红了一张皮肤粗黑的脸,闷声道,“只是刻了匹马而已!一路上,山石上都见有匈奴人刻画的牛、羊、马匹,甚至还有人形。我刻的和他们刻的有何不同?怎么就是做记号了?怎么就成细作了?”
“石校尉,即使不能确定此人乃细作,为防万一,也应就地处决!”莫昆不失时机地劝道,“我们深入敌方腹地,稍有不慎便会曝露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石皓不语,将那山石上的图画细细看了又看,向那汉子问道:“你叫什么?”
“属下大五。”
“我在问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汉子颇有些委屈,“黄河连年泛滥,家里人都死光了,早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只记得兄弟五人,我最小。一开始,认识的人都唤我小五。后来,年岁渐渐大了,大伙儿就唤我大五了。”
石皓听过,顿觉心酸。
元光二年,皇帝以精兵三十万设伏马邑,开始对匈奴的反击。然而次年,黄河在瓠子(今河南濮阳西南)决口,决水东南经巨野泽,由泗水入淮河。整整二十三年后决口才堵住,但不久又复决。据说,决水蓄积漂流,致城郭坏沮,百姓木栖,千里无庐。加之皇帝为筹措四方征伐之需,向民间征敛繁重的徭役赋税,以致民生凋敝,财力枯竭,有的地方因为水旱连年,竟出现了父子相食的惨剧。各地义军遂烽烟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