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利下令，贰师大军在范夫人城暂作休整。
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帝都长安。将士们心知肚明，李广利在等皇帝的旨意。商丘成、马通军皆已无功而返，如不出意外，贰师军只怕也要南返了。范夫人城中，汉军将士享受着凯旋前夕的轻松。
是夜，雪冷风清，李广利终于等来了长安的消息，却并非来自皇帝的使者，而是自己的家臣。
掾史（类似于今天秘书一职）胡亚夫被唤到了将军帐中。胡亚夫是为逃罪而从军的，为人刻薄，但秉性方直，对李广利更是忠心耿耿，是贰师军中，李广利最宠信的幕僚。
跳动的烛火中，李广利默不做声，和胡亚夫一起，将来自长安的消息又听了一遍。
“此事千真万确？”面对惊天消息，胡亚夫不禁要向带来讯息的李广利家臣再三追问。
“千真万确。在下亲眼所见。”
“那陛下为何不招回将军和贰师大军？”
“这也正是我想问胡掾史的。你来说说，既然事已至此，皇帝为何没有任何的旨意？”李广利面色凝重，目光晦黯。
胡亚夫垂下头去，沉吟许久，才沉声道：“怕是以此逼迫我贰师大军继续北进吧。”
“继续北进，胜算有几成？”李广利问。
“难说。”胡亚夫轻叹，半晌又道，“应当说，没有。”
“是吗？”李广利心乱如麻，“元狩四年，决战漠北，卫、霍二人尚且能穿越沙漠戈壁，直捣匈奴王庭。如今，我贰师大军七万将士兵强马壮，为何不能？”
“今时不同往日。今日的贰师军如何能与当年卫、霍之军相提并论？”胡亚夫深不以为然，“元狩四年，卫、霍各领五万精骑，麾下尽皆勇武剽悍之将，连战马都是粟米喂养，反复精选而出。为确保胜利，皇帝还征集了十四万匹私马和数十万步卒，负责转运辎重。决战漠北，我军虽然大获全胜，却也损失惨重，数万人伤亡，损失十几万匹战马。如今，我贰师大军虽然号称七万之众，骑兵却只有区区二万。草原荒漠之中，若与匈奴单于主力骑兵遭遇，步卒再是勇猛，依旧难以力敌，李陵降敌便是前车之鉴。更何况，此番我汉军北进，出师之时对敌情并不甚明了，虽有三路大军，彼此之间谈不上协调配合。如今，商丘成、马通皆已班师，我贰师大军独留塞外，焉能不失？”
李广利沉默着。胡亚夫所说之言，他岂有不知之理？只是……
“不尽然。七万汉军出塞初战，锐气正盛。更兼装备精良，环柄长铁刀，以一敌十，匈奴素来为之胆寒。小心筹谋，未必没有胜算。”李广利强词辩驳，不知是要说服胡亚夫，还是想为自己打气。
“即便继续北进，我军依然气势如虹，再战再捷。将军可曾想过，究竟要怎样的战功，才能让陛下满意？更何况，匈奴逐水草而居，战事不利，往往一战即走。我军莫非继续追击不成？”胡亚夫摇头道，“再者，此消息一出，势必无法长久隐瞒。贰师军孤军深入，实乃危众求功之举。届时，军心动摇，我军身在匈奴腹地，进退失据，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若此时班师，龙颜必然震怒。”李广利长叹，“只怕，我贰师大军如今已别无选择！”
胡亚夫愣了愣，沉心一想，知道李广利说得不错。皇帝之所以没有任何旨意传来，目的其实很明确，就是要逼迫贰师大军继续北进，与匈奴决战取胜。否则，如此惊天消息一出，岂有不下令大军班师之理？
斟酌半晌，胡亚夫注视着李广利，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神气：“既是如此，那就继续北进。若再战有功，或许能消皇帝怒火，将军亦能看到一线希望。若不能取胜……”
胡亚夫按下话头，眼睛却直视着李广利，不容回避，这才继续道：“将军的心情，在下自是理解。只是，将军能救的，或许只有自己。”
李广利读懂了他言下之意，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良久才下定决心：“继续北进！务求取胜！”
于是，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即将班师的时候，李广利却下令大军继续北进。
自五原郡出塞以来，一路向西向北，途中所历，尽皆漫漫黄沙、冻土雪野。虽然已是四月，却依旧天寒地冻。戈壁的春天来得很迟，通常要到五月，牧野和戈壁才会逐渐复苏。七万将士，就算许多人长年戍守边塞，甚至中间有不少匈奴裔士卒，却毕竟以关内的汉人居多，更兼长途奔袭，水和粮都难以保障。继续北进的消息一出，难免有沮丧、不满之情在军中蔓延。
李广利不管，一意孤行。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掾史胡亚夫。
风尘仆仆，石皓翻身下马，昂首健步走进了李广利的将军帐。
寒风凌厉，再健壮的军士都耐不住北地苦寒。耳朵和手上长满了冻疮；嘴唇干裂流血，又结痂愈合，再干裂流血；脸庞也被风沙吹割得粗糙，红润中透着黑亮；原本清亮的眼睛布满血丝，写着疲惫。
二百轻骑，一路向北，在茫茫戈壁中搜索了三日三夜，却是一无所获。匈奴人像是从戈壁草原上蒸发了一般，就连寻常的牧民毡帐也难得一见，更枉谈匈奴大军主力。看来，夫羊句山一役已让匈奴胆寒。区区二千轻骑竟让五千匈奴铁骑溃不成军，更何况贰师军团兵强马壮七万将士。
这样的结果却不能让李广利眉头稍展。石皓带领二百轻骑返回，他便预料到这三日三夜毕定一无所获。他眉头深锁，在军帐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