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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捷报(4)
    “贤弟,怎会独自在此?”严彬寻了来,满脸的笑意,“恭喜贤弟首战功成!贤弟神勇,将军正欲奏报皇帝,为贤弟请赏。”

    “大哥过奖了。”石皓笑,抱拳致意。

    “那日,贤弟向将军要十个匈奴骑卒的时候,为兄还在纳闷。原来,是为扰乱匈奴军心。”严彬捻须大笑,又问,“只是为兄不懂,侧翼埋伏的将士为何不断了匈奴退路,一举将其围歼?”

    “敌众我寡,断了退路,只怕匈奴死战,反而于我军不利。”

    “不错!”严彬点头道,“如今,虽然斩杀匈奴不足千人,但匈奴军心已散,溃不成军。将军若此时便班师,贤弟也是功不可没。”

    石皓淡然一笑,抬头,月色苍茫,带着料峭春寒。

    “将军已命为兄写好捷报,连夜便遣人送往长安。贤弟可要带封家书回长安?”

    家书?石皓的心不知为何微微抽痛起来。自己狠心远走边塞,一直都未曾捎回只言片语。那在长安等着、盼着的姑娘,不知会是怎样的忧心如焚。可是,真要写信,又该写些什么?

    “带个口讯也好,别让家人担心。”严彬似读懂了石皓的心事。

    “长安城宣平门大昌里,有户姓水的人家。只要跟水家姑娘说,班师回朝,我便娶她。”石皓垂下了眼帘,带着年轻人质朴的羞赧。

    严彬哈哈大笑,打趣道:“贤弟千军万马、刀光剑影尚且不惧。如此,真可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啦!”

    石皓沉默了许久,闷声问道:“大哥,你说这仗怎么总也打不完?”

    “快完了吧。太初四年,贰师将军西征大宛,得胜还朝。皇帝借着西征的威名诏告天下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⒁,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⒂。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严彬朗声而叹,“自高皇帝白登被围,我朝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与匈奴和和战战,始终处于下风。和亲的公主去了不少,匈奴却从不肯停止南下犯境,大量劫掠汉人和牛羊牲口。文帝时,匈奴曾两次大举入侵,兵锋直逼长安。景帝时代则注重与匈奴修好,继续和亲,两国边境大开关市。两国之间多年未有大规模的冲突。然而,随着我大汉朝国力蒸蒸日上,与匈奴之间势必会有一战。元光二年,当今皇帝设下马邑之谋⒃,企图诱袭匈奴单于。从此,两国兵戎不断,以至今日。在愚兄看来,元狩四年决战漠北之前,我大汉朝对匈奴用兵,确为洗雪前耻,为高皇帝、高后,以及文景之时所受的屈辱复仇,也为消解边患,安抚边民。然,元狩四年之后,再劳师远征,便是为了皇帝颜面了。为了万夷来朝,为了匈奴单于能对我大汉天子俯首称臣。”

    “照理说,我大汉朝人口众多,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更有这铁制的长马刀护身,为何元狩四年之后,每次北击匈奴都难以取胜呢?”石皓说出了心中困扰已久的疑问。

    “两国交兵,打的实乃国力。元狩四年之前,两国之间,争夺土地、牲口、粮食,争夺对西域诸国的控制权,更争夺各自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一开始,汉匈之间的战争,我大汉朝虽然处于下风,却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繁荣富庶,再加上当今天子锐意北伐,胜利也算水到渠成。然而,元狩四年以后,两国的局势完全改变。匈奴被迫放弃了河南、河西水草丰美之地,退至瀚海沙漠⒄以北,极少再南下劫掠。而且,几乎每一次南下犯境,都会招至大汉数万大军的北上追击。但是,时移事异,卫、霍之时河南、河西、漠南之地皆与我汉廷相接,故攻伐不用太过劳师远征。元狩四年以后,汉军北上,必须穿越大漠戈壁、牧野草场,动辄数千里,粮秣供给工程浩大,往往难以为继,从关内起运六十四石粮秣,运抵前方将士手中尚不足一石。而匈奴逐水草而居,迁移不定。我汉军有时甚至连敌军主力都找不到。大漠戈壁之中,天寒地冻、缺水缺粮,更兼人困马乏,还未战斗,便已损兵折将。”

    “所以元狩四年后,我军再伐匈奴便难尝胜绩?”石皓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至关重要的还是内政。”严彬肃然曰,“决战漠北后,国库为之一空。皇帝为筹措继续征战的军费,下令盐、铁、矿山全部收归国有,更颁布《算缗令》、《告缗令》。仅仅三年,全国财产中上的家庭全部破产。民力屈,财力竭,百姓生活极端困厄,皇帝仍不肯消弭战端。平定两越,攻克朝鲜,西征大宛,哪一役不是经年累月?由此,海内虚耗,人口减半,再度征讨匈奴,岂有取胜之理?”

    石皓沉默不语。严彬所言,他一介武夫,并不甚了然。但严彬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大哥,你说这仗快打完了,究竟是何意思?”石皓忍不住,将严彬打断。

    “自漠北之战后,我军对匈奴少有胜绩。就拿此次羽翼我贰师兵团的马通、商丘成两军来说,都已无功班师。”

    “那又如何?”石皓依旧困惑。

    “所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严彬喟然而叹,继而昂扬激烈,“然而,于饱尝征役之苦的万千黎民百姓和寻常兵卒而言,战不如和!所以,皇帝若真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便应当寻求与匈奴的和解之法。”

    石皓点头称是:“如今,匈奴一听说我大军北上,立时便将辎重人马全部向北转移,甚至远至北海(西伯利亚贝加尔湖)。此次,也仅留卫律区区五千骑兵扼守夫羊句山,怕只为阻击我大军长驱直入,且为民众转移和兵力部署争取时间。”

    “匈奴远遁,诱敌深入、以逸待劳,往往在我军班师,兵疲将乏之时奇兵出击。我们劳师动众,收效甚微。浞野侯被俘⒅,李陵降敌,贰师军天汉二年也经历过先胜后败⒆……堪称败绩连连。所以,战不如和。”严彬看向石皓,笑道,“如今想要再建当年卫、霍之功,实在不易。贤弟屈才了。”

    石皓摇头:“我不求不世之功,但求带些许军功回家而已。”

    似有难言之隐。严彬看得明白,并不追问。

    “未知大哥所谓的‘和’,该怎么个‘和’法?”

    “移民实边,军队就地屯垦,稳固河南、河西收复之地;大开关市(边关自由交易市场),与匈奴货物交易;继续和亲。最重要的,还是与民休息,恢复国力。”严彬说及此,不禁要叹,“可惜,皇帝只怕不好这个。文治武功,皇帝要的是威名远播,天下归心。”

    “就为了天下归心吗?”石皓不禁黯然,“兵革数动,民生多贫苦,皇帝难道不知?”

    “‘一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据说,这是卫大将军尚在时,和皇帝论及南北战事,皇帝亲口所言。所谓: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礼乐虱害生,必削。”严彬轻叹,“鹰击为治,皇帝要的只怕也是要压制治下各方活气,用战事消磨强盛民力,以求汉室江山长治久安吧。所以,皇帝虽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则一定对《商君书》之类的去强弱民之说谙熟于心。”

    石皓默默地听着,虽不甚理解,却相信义兄所言一定不无道理。

    话到此处,严彬微微一笑,朗声转换了话题,“贤弟能征善战,将来立身朝堂之上,还要多提携为兄才是。”

    石皓笑:“大哥过谦了。大哥胸中自有韬略,身负安邦定国的才学,又得李将军器重,将来前途自然未可限量。哪是我一介武夫所能及。”

    “马通、商丘成两军已然班师,我们只怕也快回了。”严彬道。

    天空,响起一声冷戾的鹰鸣,有苍鹰负着朗月,在寻归巢之路。

    “倦鸟尚能归巢,可北征之人,每走一步,都离家园亲人更远一些。”严彬喟然而叹。

    “不知我军何时能班师?”石皓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两战之功,自己是否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长安,去娶心中所爱的姑娘。石皓的心早已飞回了长安,回到了未婚妻水灵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