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绕处,月色清辉下,一座大宅子静静藏在几丛柳荫中,飞檐斗翘,几枝桃花斜斜横出白墙黑瓦,洛阳灯火斑斓时,这座宅子却一片肃穆,院内院外静如无人。
青石街上,忽然响起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踏乱这片宁静……
马蹄声在这大宅子门口停下,马上的莫青翻身下来,丢了马缰便匆匆赶进宅子,恰与里头正走出的人迎面撞上。
“找到她没有?”宅内这时走出的褚衣男子焦急问道,眉心同样忧色重重。
莫青忙俯身揖道:“大人,尚没有,已经将府里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夜已深了,大人不如在这里静等消息,免得西苑那边有了动静却寻不到大人!”
那褚衣人也是心中了然,听得莫青如此劝,只得又折回庭中。
莫青一路跟着这褚衣男子穿回庭院,就另有一绿衣妇人站在庭前的红纱笼下,却未起灯,此刻看见褚衣男子折回,脸上焦急神色,已低低呼出:“行满!”
“你怎的出来了?”褚衣男子一手搭上她腕间,只觉得触手冰凉:“夜深了,便是要等也不知多添件衣裳!”语气颇有些埋怨,却更见怜惜。
绿衣妇人双眉紧锁,乌发下绿色罗衣,原是一株初夏池中的瘦莲,只因心中焦急,双眉扑闪如蝶,看在褚衣男子眼中便又是另一种心疼,此刻垂了那双温柔眸子泣道:“你叫我如何能安心?”
褚衣男子忙将这妇人拉进厅中,着人多加了件外衫,握了她一双冰冷柔荑,道:“你信我,只要孩子还在这洛阳城,我掘地三尺,何愁不能找到她!”
他这话字字透着分量,绿衣妇人这才松了些眉,灯下惶道:“听说长衫的东楼也被烧了,刘总管他究竟想怎么样……六儿如今还只是个孩子,怎的也不能放过……”如此说罢,眼中泪水又是不绝。
“阿萝!”褚衣男子忙拾起衣袖为她拭去落泪:“刘毐那边的事我自会处理,他如今想动的既是我的女儿,这阉人也需先想想后果他可担当的起!”
——谈及这个当今皇帝身边的宠幸阉臣,褚衣男子说话间自有别刻没有的狠冷,如今这阉人既然找上门来,不外乎是替杨广在民间物及女色那点事,若真的闹到杨广跟前,他也未必真能讨到好处!这或许更也是刘毐明知了底细还敢如此嚣张的所在,如今西苑十六美人没有齐全,这阉人便有这样底板,一念及此,王世充眉目间更见恼,指甲无意的便将手边上好的黄梨花木箍出一道痕来。
妇人目光落处,悉数将一切看在眼中,她与他十四年夫妻,也是知道一些的:“刘总管平日甚是得圣宠,行满你诸事……可要小心些!”
这女子平常便是一尊玉人,美则美矣,却是一身的不食人间烟火,何曾对他动过这样担忧的心思,王世充如今听了她这一句,眉目间便浮过一色温暖,安慰道:“官场之上予取予求,不外如是,他刘毐自也有软处在我手中,只能求在这阉人之前找到六儿,他刘毐难道还有到我的将军府来抢人的胆色不成?”
他嘴上如此说出,心中却洞若明火,以刘毐的睚眦心性,至此便是与这阉人交恶,忽听得院子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有仆役上来禀报:“将军,有人说在龙门石窟见过二小姐!”
王世充闻言眉间一凛,人已立时站起,对那妇人道:“你且宽心,我这就去将孩子带回来!”
天上一轮行月,在云间穿插而过,那月光就清冷冷落在那样一个匆匆离去的如墨一样浓黑的背影上。
几十年时光阴流逝,在柳绿萝的眼中,便仿佛是停滞的时光,依稀还是止在昨日之时,心意从无更改。然,只有每次倚立在这道门边,目送着这个男人一次次来了,再独自离开,她心中才明白的清楚,十四年的时间,并不是她能抹去,她想假装看不见,便真的不见的!
洛阳城当初的那位少年将军——他为谁隐忍为谁劳,她为谁白了青丝毁了韶华,都是这般的双刃剑,明知劈的彼此鲜血淋漓,偏他不肯放手,依旧将刀痕一次次刻上了自身的六尺之躯。
世人传他图为儿女之情,果是如此,对于她,却有何面目再对上他的好?……庭间花影瞳瞳,木叶清香四溢,月色流离,这妇人的眼中便也是一片迷离之情。
此刻一黄衫少女正从垂花门的花影中转了出来,缓步走到她身边,低了身子,伸手搀住了母亲的臂弯:“娘……”一声低唤引她回眸,小声问道:“果真又是六儿闯祸了?”
夜色翻搅而起,月光中的这个女孩子,因着一母双胎,同样的豆蔻年龄,形容样貌与六儿几无差矣,偏是性格迥异的天壤之别,而一身丽质,风姿绝世,也是从乃母,可见妇人早在十年之前,也是如汉武帝的李夫人般,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可惜这样一个佳人,十年之前便已不知笑为何物!
闻得说话声,柳绿萝伸手,摸摸这另外一个女儿的乌鸦鬓发,难过道:“五儿……你妹妹若是有你这般乖巧便好了!”
五儿这刻回屋将玉瓷杯中的冷茶倒了,新换上温水,仍递给母亲手上,温顺道:“娘也莫担心,六儿每每惹了祸,爹爹不是每次都将她好端端的带回来了,五儿以后定会替娘好生看住这丫头的,再不许她出去胡闹了!”
妇人听罢低低叹出一声,将女儿递来的那盅茶接在手上,眉头仍是紧锁:“傻孩子,这次的事,怕不是能轻易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