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霓衣羽裳掩烟尘
    武德四年三月,随着窦建德大军的到来,大郑宫中终于升腾起唯一一丝希望,原本破败不堪若秋风中残叶的洛阳城也得以喘息了片刻,所有人都在仍然寒凉的早春风中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然而这个希望很快随之破灭。

    三月,李世民留李元吉领兵继续围城,自己则率精武之士赶去虎牢关迎击窦建德。窦建德迫于虎牢之险,被阻于虎牢东月余,几次小战失利,夏军远道困顿,军心大失。

    五月,李世民假借牧马河北,引诱夏军全部出动时,突然发动攻击,前后夹击,夏军阵势大乱。唐军追击三十里,俘获五万多人,窦建德受伤被俘。

    月末,李世民回军洛阳,王世充举城投降。

    消息传至河北,留守河北的刘黑闼震惊之下,深知天下无望,遂将府库财物分给士卒,让其各自散去。

    夏亡。

    消息传至长安,李渊大筵群臣,并令尚书左仆射裴寂犒劳军中。

    同年,李孝恭,李靖江南平定萧跣,十一月,越过岭南,直达桂州(今广西),派人分道招抚,所到之处,皆望风归降。

    自此,李唐一统江山。

    前隋旧都,长安城,普天同庆。

    月色弥弥而下,御花园中张灯结彩,流光四溢。熏风携花香四溢而来,温暖而醉。一切都是乱世之后的初定,作为李唐的第一任皇帝,李渊心满意足的稳坐在他的太极宫正中,高处俯首,望进这宫城中无处不在的喜气流连。

    洛阳,河北本是如同芒刺在背,如今天佑大唐,一并将他心头上这两块长久的心病除去,再加之江南捷报频传,此刻李氏江山才算真正有了安宁一统的可能。

    这首功当然仍归于他那第二子的绝世不能匹与的将帅之才,终不负皇父的所望,一时李唐的开国皇帝心怀大慰,终于在高高的龙座上短暂阖上那双龙目,在多少个心力交瘁的不眠之夜后,始有舒展心结的可能。

    ——然,方才与裴寂的一番话语却时时震荡在心间,让那张本来应该喜悦的帝王脸上仍是缠连着思虑。

    “陛下难道要让秦王当太子?!”

    “秦王殿下虽然勇冠三军,但治天下却并非武夫之能,今后,才是太子殿下施展才能的时候……”

    “难道你认为,二郎有平天下之志,就无治天下之能?!”他不觉这样质问自己的股肱之臣。

    ……大殿内,裴寂顿时噤口,目光闪动。

    御花园中,喜庆的烟火散去,只剩下水面薄光在夜色中跳动。

    湖边亭上,一个瘦高人影避开那繁华热闹处,遗世孤立。

    另有一人影正从树深处此刻蹩近,对着身在高亭处的储君顶礼膜拜……屈腰之际,一双眼中却透出阴鸷,那却是亭上的李唐皇太子所不能看见的神色。

    “父皇真是那样说的?”凤眸薄凉,不由对着繁华外的冷夜低道。

    “太子殿下当感谢裴大人!”来人更蠕低了身体恭敬回道。

    不知是因这话,还是因这话中所隐藏的自己皇父的真实意愿,陡然让李唐太子的眼中涣乱,但也只是一瞬,凤眸中却笑了,笑的没有一丝缘由。

    亭下,那双抬起时已然换成谦卑,恭顺的眼睛却冷不丁的笑,笑的真真切切。

    ——一切应都在他的料想之中。

    “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果然,皇太子最后疲倦道。

    刘毐的面上仍是平常,瘦尖的下巴却已克制不住的喜悦颤动,欣然领命而去。……他身后,望着这李渊身边的近侍离去的身影,那双一直薄薄如雾般烟笼的凤眸中却渐渐弥漫出两星寒意来。

    月光薄照,只是那一双凤眼中顷刻间却又转成薄凉,泛起惘意……难道这天下终于平息了,另一种争斗将不得不浮出水面?!

    “大哥!”红尘外,忽然一声女子的娇俏声音寻来。

    “秀宁……”李建成手中一松,刘毐原先交给他的那个画轴抖落散开,被风一吹,直落进亭边湖中,他一眼瞥见时,只见到画上仕女帷帽下一双水亮眼睛正无辜望进自己目中,心中猛的一乱,再看时,那女子面目已晃悠悠随画轴沉入湖底……

    李唐皇太子怔怔的望着又恢复波平的湖面,心中一时滋味复杂。

    夜深,太极殿。

    烛光微摇,一个阴影徐徐跪伏进黄幔深垂的太极宫,低声道:“陛下还未睡?”

    李渊从龙榻上些些睁开眼睛,虽心微不悦,却仍是抚须坐起道:“夜既已深,你此刻进来,可有话要对朕说?”

    心底明白,眼前的阉人在炀帝间搜刮民脂,欺儿霸女,导致长安,洛阳,江都三地,世人犹惧这阉人更甚皇城中的杨广!他自问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而刘毐服侍隋朝两代,于帝皇的心思可谓洞察至清,思索着,皇帝的脸上成一片和润之色:“不妨直说!”

    内侍眼中顿时有笑意更如蜜,谄脸道:“现如今疆山一统,陛下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定是怕天下人心若不归一,实难安枕,老奴有一物进献,或能解陛下烦忧!”

    皇帝被看破心事,眉间不觉一动,那阉人已膝行几步,匍倒在龙榻前,将手中誊印的另一张画轴在龙榻之前铺展呈开,皇帝定睛往那画面望去,心上也不觉咯噔一跳:“你这是何意?”

    “陛下,自从窦皇后先去,陛下身边一直乏人照顾,老奴在洛阳时,曾见过该名少女,貌美倾城,当初尚年幼,如今算来不过双十年华,若是能让她来服侍陛下,也不枉老奴的一番苦心……”

    眼前这幅画,画工一流,李渊不觉伸手抚上那画面,指腹微动,更仿佛能感觉到画上女子那丝缎般光滑细腻的肌肤在指尖颤动,饶是涵养修深,眼中仍是难抑渴望,片刻,回神道:“这件事,与你方才所言又有何关系?”

    “陛下恐天下人心不归,若陛下能将郑的公主迎入宫中以结秦晋之好,则四海对我大唐有观望之心的人都将知道陛下的宽宏大量,必当纷纷俯首称臣,再不存二心!”

    帝皇的目光片刻不离内宦的一张脸,此刻却微微颔首,他留下这样一个奸佞在身边,要的就是他经历几朝的阅历,目光略收,看向那画上洛阳女子一张天真笑靥,已是微叹一声:“这件事,你去办吧,当为天下人眼前,风风光光将这女子迎进长安城!”

    “陛下圣明,天佑我大唐!”内侍眼中一喜,跪倒。

    顿顿,榻上皇帝又道:“洛阳事宜,你可知会秦王,另,命你将秦王在洛阳的情况回来细细告知朕……”

    “奴才遵旨!”

    内侍笑喏着跪退出了太极宫,四周再无人时,刘毐面上那一脸尖瘦的笑容隐去,片刻竟有比夜色更为冷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