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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茄八拍
    当东方地平线上一颗特别明亮的晨星带走了夜色,一抹霞光从那里升起,带来太阳的暖意,也带来了生的契机……突利缓缓睁开眼睛,那遥远的苍穹,那遥远的阳光和风声,一点点,一点点的逼近的自己的眼帘和耳膜。

    ——他竟还活着。

    嘴中尚有血的腥甜余味,身上尽是全然陌生的衣裳,微微侧目,望见那近在他脸边的湿漉漉的脑袋,鬓发上是寒夜中还未化去的冰砺,那腕上怵目的刀痕……刹那间,心中雪亮一片,这突厥男子怔怔的望着面前苍白憔悴如死的中原女子。

    他望着这女子,他脑海中却晃过无数过往,那个六年前的洛阳晨间,六年后,朔北这片星光下的这张脸:“六儿……”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些,喉中传出的却只有微弱的干咳。

    有一段等待的时间,突厥王子毕生难忘,当那颗脑袋终于缓缓狼狈的抬起,他又喊了她一声,艰难转过颈侧,吻了吻散在草叶上的,她的一绺鬓发。

    那女子恍惚的眼神终于一点点清晰,半伏起身,默默的将这个突厥人抱在怀中:“你活着?”扯了扯唇,冻的青紫脸庞抽搐着,含糊不清道。

    突利唇角一道裂意,怔怔的看着她,直看的她苍白的双颊上现出一丝绯红,突厥王子用手指勾了勾她湿重的衣服。

    这中原女子如何不懂他的心思。

    厚重的喜服沾染了湖水,穿在身上已不觉暖意,反阵阵冷意侵噬入骨,此刻手脚并用的将外袍褪去,抱住双臂,虽是阳光渐烈,周身仍是寒意阵阵,鬓发上有化下的水顺着脸颊流进颈项……

    突厥王子的眼睛再度往旁边的那几具突厥尸体努去,那女子惶惑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起身,鹰眸一挣,喉中猛然艰难发出沉重一声:“去!”女子被他唬了一跳,看出他眼中的严厉,只得提刀又去剥了一件兔皮外袍披在自己身上,此后突利再怎么逼,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去。

    突厥王子嘴中嗬嗬一笑,遂不再迫她。

    日头一点点升起,有风一阵阵掠过长草,他们身处在一边波澜之中,不卜未来:“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女子不觉担忧,为难望向突利。

    突厥王子不答,只是盯着她,一贯冷漠的唇边缠绕着丝菲薄笑意,六儿被他看的奇异,似乎身上的那件兔皮袍子益发的扎人,片刻后咬牙,将自己身上除下的那件厚实的喜服铺在草甸上,一点点将突利的身体小心翼翼的移到喜服之上,用嫁衣的袖子小心的捆扎上这突厥王子的两条腿。

    突利任她动作,默默不语。

    六儿稍后辨明方向,再次望了那西部的天空,虽然已是白昼,那两颗星星的影子似乎还在眼前闪过,她低头时,竟发现突利也在愣愣的望着那片天空。

    喜服沿着草茎缓缓的往前滑去,宽厚而长大的新娘嫁服上,那静默躺着的突厥王子望向那片天际,眼中忽有一丝模糊……瘦削的身影倒影在广大的荒漠上,伛偻前行,红色的衣料滑过深碧的草叶……

    一声熟悉的叫声突兀地从天穹传来,突利猛的睁眼。

    看清碧空上那一团滑翔的傲影,他眼中才真正闪过一丝希冀,屏住神思,发出喉中一声清啸……空中的雄鹰小单轻振两下翅膀,从高空俯冲而下,停留在他的臂膀上。

    那女子慌乱的看着这只凶禽停在他身上,想伸手将它赶开,对上小单鹰隼的目光却又不敢。

    突利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示意她从身上撕下一块,她遵他的话,从他染着血红的中衣上撕下一条,绑上小单的脚,小单振翅飞起,在空中低低徘徊了几圈,往东面疾疾飞去。

    “它真能懂你的意思?”六儿看着雄鹰最后消失在云中,不觉担忧开口问道。

    突厥王子勉强点点头,喘出一口气:“它们原本是一对,另一只叫……小双!”

    中原女子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晦暗,当然明白那叫小双的雌鹰已被李世民射杀,仓促敛了心神,拖着这突厥王子继续往小单飞走的方向行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蓦地前方再度传来阵阵马蹄声。

    马蹄声纷乱响起在这片漠北的大草原上,六儿面色不由得苍白,猛的回头望向突利。

    不妨突利也正直直的望着她,此刻竟对她苍白一笑,目光眷恋不舍的留在这女子的脸上,仿佛能多看一眼便已是多看一眼。——小单才飞走,他的人自然不会这么快到,不是他的人,这草原上便只有颉利的人!

    他一刻竟想,若有来生,不知还能否遇上这名女子?若果真她最后落在颉利父子的手上,会不会和自己的母妃一样的下场?

    …………

    这样想着,突厥王子冷冷的瞳中忽然就有冰凉绝望!

    那女子仿佛也是突然明白到即将有怎样一幕可怕的到来,蓦地握紧了身侧拳头,咬住了下唇,一度垂下的头颅此刻一末末抬起,盯住面前一点点逼近的烟尘……待到那烟尘滚滚来到身前,她一直握紧了的双手却忽的松开,双足已不自觉的迈出一步,竟迎着那群人奔了过去。

    在这片广瀚无边的朔北草原上,如今她孤苦一人,但除却她长安深宫中的那个姐姐,她自然还有因她的姐姐而尚遗存在这个世间的唯一另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