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西岸群山之夜,乌云压顶,大雨倾盆,在轰隆隆的雷声中,炮弹爆炸把半边天都烧红了。
疲惫不堪的人马在羊肠小道上顶着大雨马不停蹄前进,沉重的背囊、马匹在黑夜中的嘶叫和人群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轰轰的炸雷声下,这是一支没有前头也没后后尾的队伍,蜿蜒在山道上,连绵十几里路。
这是一支从江西出发而来的队伍,湘江一战,损兵折将。每个人都神色凝重,他们并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儿,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将停留下来,笼罩在心中的疑云不比头顶之上的乌云轻薄。
山道旁边有个小村落,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零星的灯火在暗夜的大雨中仿佛是宇宙中的一叶孤舟。
在一间四处漏风的木楼里,灯光如豆。
床上的年轻人胸前的粗布衣服之上已经被染红,垂在床沿下的手臂之上还滴答着鲜红的血水,看起来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几乎是不行了。
跪在床沿边的,是一个浑身硝烟的二十几岁的壮汉。壮汉双眼迷蒙,看起来是刚才已经哭过了一场。
壮汉撸下军帽,拍拍自己的头,很是痛苦纠结。
“小三,你醒醒!”壮汉抬手拍拍床上的年轻人的脸庞说道,“你再不醒来,我们只能将你留在这里了!”
但杨小三的眼皮只是动了动。
这时候,屋子外有个人顶着大雨冲了进来,那人看起来也是刚经历过恶战,满身硝烟,衣衫褴褛,心急火燎对壮汉吼道:“你还娘娘腔个啥,队伍都要走光了,你赶快!”
壮汉有点不情愿,“连长,你让我再看看他!行不!”
“你真够行啊你!”来人转身又出了屋子,“老子在湘江边损失半个连,赶快走,不然损失的更多!”
壮汉冲出屋子,朝来人的背影喊:“我们不能扔下他,他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来人停下,头也不回,想了想说道:“现在队伍上有规定,受伤过重的同志只能留在当地的老乡家养伤……”
壮汉很是无奈,又跑回屋子里,继续拍打着年轻人的脸,甚至还掐了几下,很是焦急,“小三儿,你快点醒过来吧,不然哥只能走了!”
杨小三的眼皮也只是动了动,喉结也跟着动了几下。
来人又跑进来,这一次看起来是一个营级干部。营级干部一身湿透,从背囊里取出四块光洋递给壮汉,说道:“这是杨小三的买路钱,你留给他,我们真的不能带他走!”
壮汉哭了,很是伤心,并不接受干部递过来的光洋。
“别哭哭啼啼的,我们会再回来的。”干部说道。
“我不能扔下他不管,他是我弟弟,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我知道,你马上跟我走!不然赶不上队伍了!”
壮汉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被gan部拖出了屋子。壮汉在被拖出屋子前,匆忙中把四块光洋扔在了年轻人的枕边,光洋滚在竹席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壮汉站在大雨中,再次回头看看了屋子透出的灯光,最后消失在雨幕中。
远处,走过队伍的小道已经成为一片烂泥地,路边还有被丢弃的物资,更远处,蜿蜒在山道上的队伍已经点起了火把,看起来像在天边燃烧,没有尽头。
这一切看起来更像一场溃败,有很多人死在遥远的行军路上,也有很多人在路途之上被放弃。从此离开队伍后,或隐姓埋名,或流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