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壑杨在跑楼上望去，看到灰白的简易公路蜿蜒在下角村附近。下角村地处交通要塞，听韦十八说，这炮楼是日本人修的，高旗隘战役那一会儿，日本人占领了下角村，但一个小组的日军哪里能抵挡得住英勇的下角村游击队的反攻？“东洋枪也不见得比下角村的鸟铳厉害，我们拦尾打头，那些个日本鬼一溜烟跑回了南城，从此再也没出现……”

    韦十八的话有吹嘘的成分，刘壑杨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告诉韦十八其实那是日军有目的的战略撤退。和韦十八说这些干什么？那还不是灭了他的威风么，学生军支队驻扎进下角村，那是他们的客人。

    “韦队长，不出明天，咱这里会有鬼子的车队经过，你敢不敢和我们打他一个伏击？”刘壑杨对韦十八试探说道。

    “丢他老母，有什么不敢，只要那些日本鬼敢经过这——你是说，他们还真的经过这？”韦十八有点疑惑，“你们大老远从我老婆的娘家过来，就是为了打日本人的伏击？”

    “没错，我们就为此事而来！”

    “想必这些日本鬼和你们有仇，不然你们不会追杀到这！”韦十八故作聪明说道。

    “是一个对我们学生军支队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刘壑杨说道。

    “只要打日本鬼，咱就是兄弟，**那叫什么来的？对，统一战线！”韦十八抛出一句让刘壑杨非常惊奇的话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刘壑杨问道。

    “南城一个贩茶的，嘿，看起来像个**。”韦十八嬉笑起来，“**还真他妈厉害，做什么像什么。”

    刘壑杨想到，这韦十八说的贩茶的，也就是南城里的茶楼老板了。

    “你对**有什么看法？”刘壑杨听罢，想刺探韦十八对组织的看法。

    “**嘛，实力比国字头是差了那么一点儿！”韦十八谈起他对**的印象来，“但**打不死，也不服输，不像国字头的，在高旗隘打了一阵子，撂到北边去了！”

    刘壑杨明白了，韦十八是认同或者说是佩服**的能力的。

    “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韦十八说道，“你们突然到这里来，我想，你们应该和那贩茶的**有关系。”

    刘壑杨只是微笑，不置可否，“这个是个问题吗？”

    “当然，我不信国字头，如果你们是国字头的，看在我小舅子的面子上，你们马上给我滚蛋！”韦十八说道。

    “为什么？”刘壑杨惊奇起来。

    “还能为甚？死国军把我妹子给糟蹋了，真他妈的丧尽天良！”韦十八说着，神情黯淡下来。

    刘壑杨想了想，“韦队长，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是共字头的——也就是你所说的死**。”

    韦十八诡异一笑，神情像极了占了便宜的狡黠的农人，“丢他老母，和你聊天还真费劲，**都这德行，和**聊天，不小心就被勾魂啦！”

    这时，一个曾经在韦十八的大屋里出现的族人又爬上了炮楼来，气喘吁吁和韦十八说道：“大阿伯，都准备好啦，大家都在等你呢！”

    “走吧，刘老弟！”韦十八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大猪一叫，大吉大利，万事万物，接往开来！”

    刘壑杨带着疑惑跟在韦十八的身后，来到了村子里的晒谷场上。

    晒谷场上人山人海，看起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聚集起来了。晒谷场中间支起一口大铁锅，大铁锅中沸腾的开水冒着白气，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学生军支队的人马除了在村子周边警戒的，大部分都在晒谷场周围，和村民混在一起。刘壑杨刚出现，就被等候许久的陈思矛拉到一边，“怎么样，这样的场面你没见过吧？”陈思矛说。

    村子里四条汉子扛着一头哇哇叫的大肥猪出现朝晒谷场中央走来。

    “他们在干什么？”

    “祭刀！”陈思矛目不转睛盯着晒谷场上发生的事，一边回答刘壑杨的问题。

    “什么刀？”

    “这一带的人有个风俗，在和敌人开战的时候，他们不叫开战，叫出刀。”陈思矛和刘壑杨娓娓道来他所知道的民俗典故，“那么，在出刀之前，就得先祭拜刀神，只要祭拜了刀神老祖，那么，出战的时候，刀神附体，战无不胜杀破阵，以一当百！”

    这种风俗刘壑杨还真闻所未闻。虽然，刀神未必存在，但有时候这种仪式可以壮胆。

    “我知道你和我都不信这个，我们的组织都是无神论者，但这是风俗。”陈思矛有点怏怏道。

    “别说话，他们开始了！”刘壑杨说道。

    这时候，只见韦十八出现在晒谷场的一角，韦十八光着上身，穿着黑色的裤衩，裤衩的腰带是宽阔的红布缠绕成的。韦十八走到待宰的大猪边走了一圈，接着，他朝人群里一挥手，有两个同样光着上身穿着短裤衩的小伙互相扛着一把大刀走到了晒谷场上。

    人群一见大刀出现，立即欢呼起来。

    “那是他们的刀神！”陈思矛和刘壑杨说道，“看起来还像明代古物，不知道是什么铸造的，难道是精铁？不大可能。”

    韦十八抓起装满米酒的小瓮，一口气把酒都灌下了肚子里头，接着，他红着脸膛走到大刀的跟前，嘿一声把大刀举过头顶，在这一刻，晒谷场四周的人群大叫起来。

    韦十八又把大刀放下，只听见铿一声沉闷的声响，大刀插入了土里。

    “刀神一出，大义灭亲！咱老祖什么都没留给我们，就给我们一柄大刀，今天，刀神再次出刀，只是因那东洋鬼让村人不得安生！”韦十八朝人群喊道，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求老祖保佑村人，求老祖保佑我们行动成功，多杀东洋鬼！！”韦十八朝伫立着的大刀三跪拜。

    四个汉子已经准备好了杀猪的器具，韦十八接过其中一个汉子手中锋利的杀猪刀，他在肥猪的脖子处轻轻切了个开口，肥猪疼的哇哇叫起来，最后，韦十八一刀捅了进去！

    猪血飞溅，一个汉子赶紧蹲下去用铜盘接猪血，一边接还一边搅动着，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一刀见红毙命，大吉大利！”韦十八像个杀红了眼的战士，举起手中闪耀着红光的杀猪刀大叫起来。

    人群再次发出欢呼。

    晚上，学生军支队的人和村人一起吃饭，那可谓是百家宴。韦十八喝的晕晕乎乎，指着一盘鲜红的食物对刘壑杨说道：“刘老弟，尝尝这个吧，大补！”

    刘壑杨知道，这食物村人叫生红，他亲自看到村人用生猪血凉拌猪肝猪肺一起做成的。

    刘壑杨和陈思矛面面相觑，笑笑，两人不敢下箸。

    “吃吧，你不吃这菜是看不起我们！”韦十八眼红脖子粗，“我们是兄弟，明天一起开刀！”

    刘壑杨和陈思矛硬着头皮吃了一筷子，那玩意儿并没有生猪血的味道，反而觉得清爽可口，还真是奇怪。

    整个村子的夜晚飘荡着米酒的醇香味道。

    与此同时，南城日军宪兵司令部里，浅川正在整队，他答应龟田要把他以及他的两车家当送到北部湾登船去广州，龟田对他的士兵指手画脚的样子，让浅川非常的不自在。

    浅川知道，龟田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该死的小城。

    “龟田君，你要相信我的人，他们对中国人非常了解，这个时候出发，是非常安全的！”浅川忍着恶心和龟田说着客套话。

    护送龟田的是两个小组的日军士兵，他们驾驶这三辆卡车行驶两百里路到达北部湾。浅川知道，这段路途凶多吉少。所以，浅川私下底交代他的两个伍长：“见到中国人，见好就收，一定要活着回来！”

    “那龟田君怎么办？”伍长甲问道。

    “混蛋，他没有脚么？”浅川训斥道，“你们愿意为他死，还是愿意为天皇效忠而死？”

    这两个伍长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司令官的意思。

    从南城到下角村，不到五十里的路程。龟田心急火燎地在夜色的掩护下出南城，汽车打着明亮的车灯顺着公路南下。

    浅川在颠簸的副驾驶室里闭目养神，他仿佛已经闻到了北部湾海岸腥咸的海风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