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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文明,脱胎于野蛮,异化于文化。从一定意义上讲,公元1894年的甲午交锋是一场文化力的激烈对抗。“铁血宰相”俾斯麦讲:“如果一种文明没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来保护,那么这种文明是脆弱的,迟早会被野蛮所征服。如果文明没有对野蛮进行排斥、打压,那么这种文明不是真正的文明。”人类发展的历史表明,任何一个大国的崛起,不仅伴随着经济上的强盛,而且伴随着文化的兴盛和文明的发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和文明发展为支撑。

    不尽江河万古流。江河,涌流着中华文明的血脉,海洋,镌刻着民族的耻辱。江河与海洋,共同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希望。

    今天,审视和反思120年前的甲午大变局,我们不能不重新面对海洋,从文明碰撞的角度去解读历史,也从文明发展的角度去勾画未来。当一个民族痛苦到极点,即是这个民族觉醒的时刻,只有文化上的反思和觉醒,才能真正从危亡中拯救一个民族。从一定意义上讲,甲午交锋是一场文化力的对抗。

    文明,脱胎于野蛮,异化于文化。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看,生命起源于海洋,海洋文明与大河文明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两条主线。从一定意义上讲,海洋文明,源自海洋文化,重视向外开拓。大河文明,则源自大河文化,重视内敛含蓄。海洋文明与大河文明并非以离海远近而划定,靠近海洋,并不等于拥有海洋文明,甚至即使有比较发达的海洋文化,也不一定是海洋文明。古埃及三面临海,但其文明主要来自尼罗河的浇灌;古巴比伦也面向大海,但其文明主要得益于两河文明;中国自古拥有漫长的海岸线,但文明主要是来自黄河与长江的浇灌,是一种大河文明,更确切地讲,应该是一种独特的江河文明。滥觞于地中海的古希腊海洋文明,是综合与融汇东西方文明发展起来的新型海洋文明,也是西方现代文明的旗帜和摇篮。江河入海流,任何江河水终究要汇入大海,大河文明与海洋文明并非天生排斥,文明的冲突与碰撞不应该成为常态,人类文明的发展应该沿着理性的轨迹前行,互相兼容,融合创新。

    回顾历史,我们不能不遗憾地看到,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文明可能意味着文弱,野蛮则意味着蛮勇。从历史上看,日本自古就是海洋小国,虽然四面临海,也拥有丰富多彩的海洋文化,但日本长久受中华文明的滋润和影响,其文明的核心依然是大河文明。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开启了试图向海洋文明迈进的扩张性航海时代,伊藤博文主导下的日本政府,在大力加强海军力量建设的同时,也试图加速由大河文明向海洋文明转轨,使日本身在亚洲,魂为欧洲。但由于受岛国心态和民族习性的影响,日本在向海洋文明迈进的过程中,失去了理性发

    展的方向,最终加快堕落异化,走上野蛮侵略之路,尚武主义成为主流,蕞尔小国对大清王朝伸出狰狞魔爪。开拓异化为扩张,开放异化为狂傲,包容异化为占领,海洋文明在日本异化扭曲,并最终与大河文明激烈碰撞。公元1884年,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的思想家福泽谕吉就撰文提出,中国将在15年左右的时间里被西方列强和日本瓜分。三年后,日本政府制定了《清国征讨方略》,决定在1892年前完成对大清帝国的作战准备。甲午战争前,山县有朋在国会演讲中狂妄地把朝鲜半岛、中国东北和台湾等地视为日本的利益线。此时,福泽提出的“吞食他人者是文明国,被人吞食者是落后国”的侵略思想成为日本文化的主导灵魂。

    毋庸置疑,中华文明是人类文明史上大河文明的典

    范和代表。

    相较于其他文明古国,中华文明连绵数千年而不

    绝,创造了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面对甲午败局,我们不能不重新认识和解读中华文明。

    解读中华文明,必须要深入了解长江与黄河,最合适的观察点应当在青藏高原。数年之前,我曾乘车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翻过五道梁,住在紧邻沱沱河畔简陋的旅店。高原的天黑得异常晚,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依然明亮。我独自一人沿着沱沱河畔行走,彼时,晚霞满天,河鸥飞旋,河水既混沌又黄的发亮。面对滚滚河水,我站在河岸久久沉思。黄河之厚重,长江之清越,雅鲁藏布江之雄浑,都是一同源自这条高原之河。转身望去,这条河从绚烂如画的彩霞中流来,又消失在远处的天地一线间,只有那不时卷起的水花,在提醒着我,这是一条真实的河,不是流在梦中的河。面对这条河,我思绪万千。我的一位忘年至交施江城老师,从不到而立之年起就沿着三江源,一路走下去,边走边画,用了整整30多年,从长江源头画到了长江入海口。时至今日,还很难以忘记初次见到那幅《万里长江图卷》带给我的震撼,整整10多个长卷,三江之源,雪山草地,天府之国,楚湘大地,绮丽江南。后来,他创作的《云峰会弈图》在北京奥运会期间悬挂在鸟巢会客室,江河气概,云卷云舒,让人一眼难忘。从不到而立之年,画到花甲之年,施江城老师也成长为中国山水画大家。一定意义上讲,他画的不是一条江,而是厚重丰富的中华文化,是沉甸甸的人文历史。从高原出发,一水长流,或江或河,不停地滋养着中华民族厚重的历史。就是在沱沱河畔,他开始比较和感悟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他也从这里汲取了无数灵感,在他的画笔下,不断地涌流出亘古的禅意和高远的情怀。

    中华文明是人类大河文明的代表,得益于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的滋润与灌溉。山水多情,江河中融进了画家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在施江城老师的画卷里,蕴藏着画家对祖国山河的无比挚爱。关于大河文明,我曾与他进行彻夜长谈。在画家挂满画稿的画室里,施江城老师指点着画面上勾勒出的远山与近水,不断地比较着同源不同流的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的异同:流入北方黄土高原的为河,汇入秀丽南方的为江,相同的起点,相同的归宿,因历程的迥异而蕴藏着不同的精神内涵。黄河体现的是凝重深沉、悲壮苍凉的美,是健壮雄性的美,是坦荡雄浑的美,是裸露天华、质朴而坚定的力,是不尚雕琢、混沌而空寂的神秘,是一种苦涩而伟大的悲剧魅力,是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宇宙意识;长江文化的美学精神是一种雄健畅达、清韵超越的美,

    是仁和母性的美,是浪漫飞扬的美,是精妙瑰丽的美,是陆离多彩、灵动而飘渺的神秘,是一种超越生命、知命达观的生命魅力,是一种“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流观宇宙大生命的运动意识。

    文明,源自文化。中华文明,源自中华文化。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

    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中国文化,是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交织融合的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碰撞、发展和升华,如同一条同源之河,从远古时代流来,又融汇于现代,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精华一代代传承下来,不断汲取着岸边一道道清澈的溪流,向着大海奔腾不息地涌流而去,不尽江河万古流,在人类文化史上成

    为最亮丽的风景。文明的形态并非固化不变,华夏大河

    文明也曾一度走上探索海洋的盛世之旅。公元1403年,明朝永乐皇帝登基后,下令迁都北京,修复长城,疏通运河,派出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多次远洋,给大明王朝带回财富,给世界带去文明,是一场庞大战力支撑下的和平主义的伟大宣示。令人遗憾的是,永乐皇帝去世后,为大河文明一度注入清新空气的郑和船队被解散,宝船

    被封存腐烂,大河文明退化保守,封锁国土海疆,抵制创新变革。从大河文明传承上讲,内敛保守绝非大河文明固有的特质。从孔子开始,儒家就已提出为天下苍生的使命追求,孟子提出重视民生、以民为本的思想。《大学》中则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荀子提出“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东晋谢灵运开启了中国文人远行之风,范仲淹提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儒王阳明更是强调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明末清初的顾炎武甚至骑驴载书奔走大江南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一度为中国历代文人看重,开放接纳,提升境界。我们也要看到,鸦片战争特别是甲午战争之后半个多世纪,中国的大河文明更是危机四伏,中国固有的文化传统发生危机并逐渐解体,中华民族为此承受着血和泪的痛苦,付出了惨痛代价。在大清晚期,面对海洋文明的汹涌浪潮,因循守旧的官僚阶层仍然盲目坚持“华夏文明优越论”,早已失去了“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人文精神传承,以偏狭心态反对学习世界海洋文明的优长,使中国文化走向枯萎,在文明碰撞之中逐渐失去生命力。

    今天,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东西方文明的冲突与融合也不断提速。我们要重新认识海洋和海洋文明,海洋是生命摇篮,海洋是风雨故乡,海洋是资源宝藏,海洋是交通要道,同时,海洋更是中华文明发展嬗变的新鲜血液。同时,我们也要坚守大河文明之魂,因为海水可以带领我们远行,拓展文明视野,但只有淡水可以维系生命,滋养文明之根,两者不可替代,缺一不可。

    人类发展的历史表明,任何一个大国的崛起,不仅伴随着经济上的强盛,而且伴随着文化的兴盛和文明的发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和文明发展为支撑。因此,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我们要准确把握中华文化的精神特质,推动中华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老子讲:“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大江,大河,大海,中华文明理应跨过文明冲突的羁绊,融合大河文明与海洋文明,由江河走向大海,让文明碰撞的危机成为文明融合的契机,坚持和平主义的传统美德,同时不淡忘尚武自强的危机意识,在实现大国崛起的进程

    中,以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胸襟和气度铸造中华文化新的辉煌,把中华和合文明的核心价值理念加快推向世界,和合共生,和合融汇,和衷共济,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