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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六回
    此为防盗章  黛玉自然答应着, 将这些话都搁在心底,若有所思。

    这时值江南梅雨季,天气阴晴不定。张彦亲送二人出门, 正逶迤走出山口, 不想天色沉黑如墨, 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幸而水澜一惯心细,带了一把油伞。

    有伞虽不至浇个底透,绣鞋却总是打滑,山路泥泞湿滑, 好几次险些跌倒。注意到黛玉面色苍白,勉力咬牙,水澜也不顾再三的推却, 背过她一步步走在山道。

    水澜其实偏清冽消瘦,可他的肩骨生得宽阔, 让人望之心安。黛玉半靠在上面, 轻轻的问:“我重不重?”

    “纸片儿似的没分量。”话音混杂着雨声, 有些含糊不清,但她只觉得如泉水漱石一般, 清越动人。

    突然一阵山风刮过, 凉意袭人, 黛玉禁不住拢紧了衣领, 偏头看见雨水浸湿了水澜的鬓发, 又拿袖子一下一下的擦拭。

    尽管此举在风雨交加下显得徒劳, 但她擦得极认真专注,令人不忍打破,心底有一隅不经意激得微漾。

    雨势越下越大,道道惊雷闪电劈开了静谧的山谷,一时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滂沱大雨使山道更加难行,水澜正欲寻居停歇脚之地,俄见半山腰上有一座庙宇,虽破败陈旧,到底能挡风遮雨。

    疾步走入时,里面没有半个僧侣,想必废弃已久。水澜检查了寺庙院落内外,确定无碍后,让黛玉坐在破旧的蒲团上,自己则尽力搜罗一些枯枝落叶,升起了一堆火。

    炽热的火焰驱散了凉意,黛玉不自觉的看他的一举一动:“王爷自小锦衣玉食,颇受圣恩,但做起这些琐事,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适和棘手。”

    “惯了倒也没什么。”水澜又抱了一堆枯木放在火边,不甚在意的说:“大丈夫处世,一室之不治,何家国天下之为?”

    黛玉仿佛有所触动,盯着他的目光直白而锐利:“所以,王爷终非碌碌无为之辈,还是胸怀大业。”

    水澜并未直接回答,斜挑了一侧的眉毛,现出三分的漫不经心来:“父皇曾说‘东南财赋,姑苏最重;东南水利,姑苏最要;东南人士,姑苏最盛’。如今观夫人之仙姿灵窍,便知所言非虚。”

    二人盘腿坐着烤火,突听屋外传来沉闷的响声。水澜使个眼色,黛玉会意的藏到佛像后,才见一个灰影轻飘飘的走进来。

    那人平平无奇得很,穿一件市井常见的粗布衣,脑袋扣着一顶灰扑扑的瓜帽,身上还散发出恶心欲呕的馊味,连富贵人家门口的花子都收拾得比他干净。

    水澜对这般的邋遢似乎视若无睹,礼貌的让出火堆的一角,笑道:“天公不作美,兄台想必也淋透了,何不一起烤会儿火?”

    那人一屁股席地而坐,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当然以他这等灰头土脸的打扮,即使动了大概都无法分辨。

    面对对方的冷淡反应,水澜也不难堪,神色如常的坐在旁边,朝还躲起来的黛玉招了招手。

    谁知,当黛玉从佛像后走出之际,那灰衣人忽而抬起了脸。水澜方注意到,这人生得其貌不扬,居然有一双极亮的眼睛,只不过那眼光变得十分古怪。

    黛玉今日扮作男装,头戴束发的紫金玉冠,外罩石青锦边起花大袄,样貌清秀,气韵殊然,除了身量这点不像,其他与普通的大家公子相类。

    奇怪之处在于,这人的视线没有投在黛玉的身上,更无半点垂涎,反而在她所佩戴的白玉腰坠流连不去。

    水澜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将一切收入眼底。扫过那人腰间的一柄短刀时,目光忽然顿住,有几分怔忪。

    黛玉浑然未察,仍旧挨着水澜坐下。室内原本静得落针可闻,突听一声腹中擂鼓的动静,让三人都是一愣。

    水澜反应迅捷,忙拿手捂肚子,适时的叹气:“老天爷真是不给活路了,肚子都开始叫起来。”

    原来他们今天出门早,黛玉只用了半碗米粥,熬到这会自然腹内空空。她脸皮儿薄,水澜既已说出口,也就低头不语,倘或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露出的耳尖有一抹粉嫩。

    那灰衣人默默看了黛玉一眼,在怀里摸索了好一会,掏出来两个圆溜溜的番薯,一声不吭的掷到火堆旁。

    火上升腾起袅袅的青烟,黛玉在惊讶之余不敢贸然去接。水澜却没有推辞,捡起番薯一面在火上烘烤,一面温言致谢:“多谢兄台馈赠。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寂,水澜其实也没指望这人答话,仍旧自顾自的看着火苗。少顷,空气中弥漫着番薯的气味,喷香扑鼻,叫人口腹大开。

    水澜的手指灵活有力,两只番薯飞快的被剥了皮,黛玉正手捧一只细嚼品尝,火候掌握得刚好,入口的甘甜绵润,另一只则递到了始终沉默的人跟前。

    那人微愕了一下,本能的就要回绝。水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着一缕无害的笑意:“不过是借花献佛。兄台腿上有伤,这里有一瓶金疮药,容我略表谢意。”

    于是,将怀中的金疮药放在他身边,自己则退回了火堆旁。这时黛玉垂眸一看,果见他裤管破损成条,脚踝处隐约有干涸的血迹。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下一刻就站了起来,周遭气息多了一丝森寒,怵人的目光盯着水澜,他突然开腔:“你到底是什么人?”

    饶是再迟钝都察觉不妥,黛玉一颗心都要迸出胸腔,只紧张的攥住水澜的手。水澜坦然磊落的回视他,微笑不变:“总之不会是故人。”

    对峙了片刻,这人脸上毫无表情,声音粗嘎的说道:“我不管你是谁,看到了什么当没看到。如果敢对人泄露半句,我这贱命一条不介意搏上一搏。”说完,不顾外面的雨势,一径撤身要走。

    水澜一直在原地目送,忽然扬声道;“当年镇守北关的荣威将军李岩,你可认识?”

    门口的身形停了一瞬,话音已经缥缈不清:“你认错人了。”

    宝玉才走上前两步,一个婆子却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喊:“林姑娘不要纵着他,太太嘱咐了不叫宝二爷进去!”

    一语未了,又听窗内人连声冷笑:“两位妈妈也一并进来,且在外间守着看着,听齐全了方能去回禀。”两个婆子对望一眼,方垂下头不吱声。

    宝玉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疾忙走到里间。只见黛玉坐在椅上,一身水绿色衣衫与湘帘无二,出落得越发超逸脱俗,心神一荡便要去握她的手,却被紫鹃眼明手快给阻开了。

    黛玉见状,皱皱眉儿说道:“二哥哥,莫说我已经定下亲事,以后对其他姐姐妹妹也切不可这样随意。”

    宝玉看她这样生疏,眼泪走珠似的滚落下来:“妹妹,咱们自小一处长大,有我的必然有你的,内心从未与你分出个彼此。现如今,你成亲这样的大事连一声都不告知,岂不是辜负了我们素日情长,辜负了我对你一片真心实意。”

    紫鹃在旁忍不住把嘴一撇,轻轻的啐道:“告诉你又怎样?当年连个金钏儿都没胆量救,还妄想护着姑娘呢。”

    宝玉这话在往常也听过不下十来次,黛玉自忖从前和他怄气哭闹还象在眼前,今日真到这步田地时,反而心平气和起来。或许离开这风刀霜剑严相逼之地,内心也禁不住有股欢欣之气,但又不知前路如何,算得喜忧参半。

    因黛玉半晌不做声,宝玉才要再表明心迹,却见她把眼一闭,静静说道:“咱们确实比其他姐妹熟络些,不过‘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算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不必太伤感。”

    说罢微微叹息,黛玉心中免不了一阵酸涩。回身从箱子里拿出两块白绫绢子来,宝玉认出是挨打时让晴雯送来的那块旧帕,虽不知她要作甚,心底已禁不住突突乱跳。

    黛玉瞧着那字出了会神,目光带着三分怔忪,不妨猛地往火盆里一撂,紫鹃和两个婆子措手不及,绢子已经烧了起来。

    紫鹃知她心意,又痛惜她体弱,连忙腾出手搂住黛玉,劝道:“姑娘仔细些这火盆,别烧着了手。只是何苦烧那帕子?到时伤心又要哭起来,再添一些病症。”

    黛玉低头不语,满面泪痕,将另外一块又撂在火里,瞬时烧得焦黑,才道:“最后哭这一回了,姐姐便随我去罢。”

    宝玉直瞪着这一簇簇红旺旺的火舌,仿佛那火是在灼他的五脏六腑,整个人沸然炙起,只觉得手麻脚滞,动弹不得。

    耳畔似还萦绕着黛玉清冷的话音:“昔时你赠我旧帕之情铭感五内,便题这三首绝句回报于你。二哥哥若曾当我是个知己,以前那些疯话就如这火烧的帕子再不要提了。如今我要去了,你多保重!”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婆子架着宝玉一回到怡红院,袭人接过人便暗道不好。只见他双眼盯着门口出神,问什么都不答话,恐和之前发作了狂病一样,先差人去回王夫人。

    至晚间,众女眷守在床边,宝玉突然睁开眼唉哟了一声,指着门外乱说;“快,快去拦着林妹妹!不许叫王府的人来接她走!”

    见他醒来,王夫人总算放下心,边流泪边安慰道:“林妹妹还在潇湘馆,没人接她走。”

    宝玉往后一仰,憋得筋浮目肿,满床闹起来:“倘或她去了,我必跟她一块去。活着,咱们一处;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

    王夫人听到这话,真如尖刀剜心一般,搂着他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究竟造了什么孽!不是摔了玉,就是痰迷了心窍,平日里没的又是吵又是怄气,何苦再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