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韩人这种没日没夜的进攻持续了三四天之久时,不仅段人将士开始怀疑,就连段墨也开始不解了。
段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韩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进攻,不仅丝毫不显疲劳之态,反而精神一天比一天亢奋,进攻一天比一天激烈。
反观自己手下的兵士,被韩军几天的车轮战打下来,一个个疲惫不堪,萎靡不振。
随着从城墙上扶下来的伤员越来越多,靖城中可以用来赈救伤员的药材也越来越少。
段墨巡城经过庙堂时,看到大庙的广场上满满的伤兵,心中的担忧开始不断加剧。
随着那派出的十五万兵力有去无回,平昌王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四天之后,段墨痛苦地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如何守住靖城的问题了。
迫在眉睫的是,如何从靖城中突围而出!
望着靖城外连绵不断的韩军营帐,段墨不得不深思,如果没有外援,自己能否带领这支困在靖城中的军队冲出韩人的包围?
然而段墨心里非常清楚,目前的境况下,自己这些担心的事,哪怕是少许,也不能透露给手下的将士们知道。
他担心,一旦这种消极的思想传达到下面,兵士中那些负责的情绪很有可能推毁一切。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段墨只得招来卫青商议。
最后决定,由卫青挑选少数心腹死士,在不惊动其他将士的情况下,趁着黑夜两军交战之时,扮成韩人兵士趁乱混出城去,向离靖城最近的嵩城求助。
正是在这一夜的突围中,让卫青发现了韩人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在打开城门一侧放那些死士出去时,隐在暗处的他才发现,夜晚攻城的,居然只有少数的韩人兵士。其余的韩人竟然是假的稻草人!
那少部分韩人兵士负责在前方佯攻,后面多数是一些被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木车上的假稻草人。
这些假的稻草人例队中,都由两个真人操控着木车的进退。
负责操控木车的韩人兵士两侧,又各自都有两个韩人兵士举着盾牌,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卫青这才嗖然明白,原来韩王利用夜间辨识度不高的有利条件,在夜间用少量的兵士佯攻,借此从守城的段人手中骗取大量干戈和箭矢。
白天攻城的,才是韩军真正的主力军!
正因为如此,所以韩军才会愈战愈勇,而段军却愈战愈疲。
这一发现,直让卫青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急匆匆地返回城上,高声喝止继续往城下放矢的兵士,厉声令道:“速用火攻!”
正在回击的兵士俱训练有素,听了卫青的命令,立时用特制的大勺,将燃起的火油,一勺一勺向城下倒去。
这火油一倒,城下立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且火海中还不时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这一夜,韩人终于退了!
这是开战以来,段人取得的第一场胜利。一时间,整个靖城都沸腾了!
韩军的营帐内。
韩非静静地听着兵士的禀报,目中光芒闪动,面上神色威严慑人。
直到那兵士禀报完了,在他挥手示意下退了出去,一片安静中,韩非雄浑磁性的声音才轻描淡写地响起,“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干戈和箭矢,应该也足够此次攻城之用。既然发现了,那就换种打法罢。”
他说到这里,一双厉目扫过众将,声音一提,接着朗朗令道:“如本王所料不错,前去夹击段军的兵士明日应该会往靖城而来,只是回程尚需要三天的时间,你们明日一切照旧。白天不得全力进攻,但又不得让段人识出我军只是佯攻。夜间则由兵士持过火龙真去攻城,记住,只要让段人惊怕就行了,不必全势而上。”
“段人今日小胜,明日必然会有所松懈。皇上何不令我等明日夜里趁势而上,一举破城。”
一名将士不解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的话一落音,便得到了几位将士同时应和。
在众将的私议声中,韩非将手一抬,室中立时一片清静。
众将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望来。
“段国镇守在靖城的兵士,有三十万之众。就算援助平昌时三成去了其一,此次又去了五万前去接应援兵,城中驻兵,仍有十五万余人。”
众人的注目中,韩非声音朗朗地接着说道:“此次本王攻段,全部兵士不过二十万罢了。前去伏击段人援兵时,本王派出了七万兵士,段王派兵接应援军时,本王亦派出五万兵士对其进行夹击。各位不要忘了,你们现在的第一要务,便是用八万兵力威慑段人在靖城中的十五万守军,让他们无暇生疑主动出击。并且,你们要让他们的精锐之师,变成一支疲于应战的怠战之军。我后续的大军一天未至,你等万不可以轻易破城!”
韩非说到这里,一双厉目扫过众人,声音一提,冷冷地警告道:“若有贪功擅自攻城者,杀无赦!明白了吗!”
韩非的话沉沉一落,众将立时决然应道:“臣等遵命!”
在众人的应诺声中,韩非再次令道:“本次韩、段之战,亦是以少胜多之战,各位将军若是把握好了战机能打赢了,靖城之战,足以载入史册!”
众人面上神色因为韩非的话,瞬间变舒展了。
被韩军困在城中的段人绝对不会想到,韩军这次围城的人数只有八万。
此次韩非亲率大军攻打段国跟平昌,几乎所有国家的诸侯都以为,他会顷一国精锐,速战速决将这两国拿下。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韩非居然会与众人的想法背道而驰。
在攻打段跟平昌时,他自然要顾虑国君还在自己手上的越国这个强敌。
因为担心国力强大的越国趁虚而入,所以韩非只带了二十万兵士前来攻打兵力多他十万有余的段国,平昌尚且不记在内。而将大部分的军力交给万将军与他的胞弟蜀山君,用以固守韩国疆土。
段人没有想到,他们看到的韩军营帐,十室九空,全是韩非故意用来迷惑他们,让他们误以为韩军此次围城的兵士有三十万之众,所以不敢主动发起攻击。
韩非自知因为兵力悬殊,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攻下靖城,因此他在出发前,便下令多带粮草,少带干戈和箭矢。
正因为如此,韩非才会率军于深夜而至,趁段人不备,扎下这许多营帐。又让兵士于深夜诱敌,以草人从段人处骗得足够的干戈和箭矢。
就算如此,韩非在那前去伏击段军的兵士未赶来靖城之前,仍然不敢轻易进攻。
韩非深知,现在段人是慑于韩人的兵力在他们之上,所以不敢轻易进攻。可是,一旦让他们知道韩人的兵力少于他们近一倍时,段人必然会士气大振,顷一城之力主动出击。
以一敌二,韩非还不屑于去冒这个险。
所以,段墨在等援军,韩非其实也在等。
只不过他是在等那些歼灭段人前去救援的十五万兵士之后,前来与他会合的韩人兵士。
靖城。
因为卫青的发现而终于小胜的段人,还沉浸在胜利之中。
到了夜晚之时,那些守城的段人兵士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只等着韩人来袭。
段墨一扫连日来的沉郁,夜里亲自上城督战。
然而韩人那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夜里受挫太深,一直悄无声息的,完全没有进攻的意向。
段墨率众在城上一直呆到深夜,就在众人都以为韩人不会再来了时,远处的平原上突然人影绰绰,携着震天的杀喊声,直逼城墙而来。
守城的段人立时变得异常兴奋,忙准备好火油等在城边。
可是让他们出其不意的是,随着杀喊声逼近,只见箭矢像雨点般自地面向城墙射来。
众人护着段墨退至城下。
守城的兵士不断地往城下浇火油,然而,意料中的惨叫声并没有传来。
卫青大惊。
他不敢置信地从守城的将士手中接过特制的铁勺,在勺了火油往城下倒去的同时,冒死伸头往城下一看。
随着火油带来的亮光,这一看,卫青便明白了。
原来韩人已经改变了策略,而是采用战场上针对火油而特制的过火龙进行攻城。
这过火龙说穿了,其实只是一个用铁制成的,一节一节的可以活动,亦可以拼接的盾牌。
韩人兵士将这种盾牌连接在一起举在头顶时,正好可以挡住从城墙上往下倒的火油,防止人被火油烫伤烧伤。
卫青看清楚了,立刻重新吩咐守城将士用干戈和箭矢御敌。
那些在箭雨的掩护下,朝城墙涌来的韩人兵士,已经将长长的木梯架到城头,作势向上攀爬,恰逢守城的段军突然改变了应敌之策,一时间,只好在杀喊声中又退了回去。
双方相持间,天不觉已经大亮。
在太阳渐渐升上了天空之际,韩人阵营终于鸣金收兵。
当段墨凝目望向靖城下的平原上时,他才发现,韩军的死伤并不严重。
攻城的韩人,与相对更占优势的段人比,他的伤亡人数太不合理。
段墨深深拧眉。
尽管他早就知道韩非的军队所向披靡,然而直到今天,他方知这支军队的可怕之处在哪里。
无异,韩非这个人,本身便是个旷世难得一见的将才。
尽管段人已经领教过他的手段,但他时虚时实的攻城策略,还是让段墨手下的兵士吃足了苦头。
有了几次破城之险的段人,不管日夜,再不敢松懈半分。
这样以来,虽然表面看段、韩之争已经陷入胶着的状态,但是,比起段人的疲累,韩人兵士却像是并未伤及元气,作战时一如最初的骁勇。
韩人的这种状态间接地影响了段人的情绪,一时间,一股沉郁的、压抑的、无望的情绪,开始在段人兵士间缓缓漫延开来。
段墨神情凝重地坐在案前已经许久了。
靖城是段国的门户,当初正是为了坚守,所以他是顷一国之力固守在此处。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考虑,为了顾全大局保存实力,自己要不要带领余下的部众突围,放弃靖城!
一想到弃城,段墨便难免不想到嵩。
无力地抬手抚眉,段墨不由得想到:卫青派出前往嵩的死士应该已经到了。如果没有意外,再过上四五日,嵩城的援军便应该到了。到时,如果不能里应外合一举将韩军打败,那么也只能弃城了。
嵩。
歧山半腰,卫芊依着身后的树木,面朝朝阳,嘴角微勾,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身后有轻响转来,不用回头,卫芊也知道,来的应该是鲁齐。
缘分的事,有时候真是意外。
自从笰地一别后,原本以为再见无期的人,没想到兜兜转转之后,竟然会与她相逢于歧山。
卫芊被卫青的人送到歧山来,是段墨的意思。
因为在这歧山隐居的毕傈善岐黄之术,而此人却与段墨旧识。段墨的意思,是想借由毕傈的岐黄之术,替卫芊早日将身体调理好。
然而让卫芊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毕傈的住处见到了鲁齐。
在歧山隐居的毕傈住在半山腰。
依山而建的几间草堂,堂前平整,树木葱郁,可以直面群山。
她犹记得,那一天她刚从轿中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清晰地落入她的眼中。
鲁齐一袭白袍如风,背对众人站在毕傈的草堂前,似乎正在欣赏着林间的风景。
听到响动时他缓缓回过头来,见到卫芊时,他先是一阵愕然。不过转瞬,他的神色便转为正常。
“卫芊。”
当时,鲁齐便是这般如常地跟她打着招呼,就好像她跟他之间一如在鲁国时那样,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般,如常地微笑着。
那一刻,卫芊怔怔地望着在林间一片青黛中,愈发俊逸如仙的鲁齐,只觉得极为惊诧。
不过她顿了顿,还是迎了上去,朝他行了一礼,轻呼道:“卫芊见过消遥王。”
鲁齐目中蕴着淡淡的笑意,扬唇一笑,“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消遥王了,你就叫我鲁齐罢。”
卫芊先是不解,直在心里将他的话仔细回味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你已经遁世了么?”
她的语气小心,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鲁齐重重地点头,“其实我心中早有隐世之意,只是迟迟难以决断。自从笰地一别后,回到鲁国我便将一切都放下了。如此,甚好!”
卫芊仔细地盯着他。
她看得极为仔细。
然而鲁齐却好脾气地由着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遍遍巡视。
经过再三打量之后,卫芊果然发现鲁齐的面上不再带有半点沉郁。他的双目更显纯净。
卫芊方放下担心,点头道:“如此甚好!现在鲁齐已是神仙中人,卫芊唯恐一阵风过后,从前那个谪仙般的逍遥王,在尘世中便再不复见了。”
那一天,卫芊与他就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她(他)们聊了很多。
鲁齐对她为何会前来歧山,根本不曾问起。
倒是卫芊没忍住,率先问他为何会来歧山。
鲁齐还来不及回答,便让突然出现的毕傈回答了。
“这厮是应某所邀而来。只是他人虽来了,可是却再不肯与某抚琴谱曲,还偏偏说什么此生只为一个妇人抚曲,简直是岂有此礼!”
那个衣饰整洁的中年方士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直让鲁齐跟卫芊都尴尬起来。
那中年方士却浑然不觉,对着鲁齐又是一通抱怨。
他直说得高兴之时,方才发觉,卫芊跟鲁齐之间的气氛变得极为诡异,这才讪讪地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