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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喜过后心更伤(一)
    后来卫芊才知道,毕傈是个琴痴,还与鲁齐是莫逆之交。

    在得知鲁齐有了遁世之意后,毕傈便邀请他同上歧山,意在日后好与他晨昏钻研琴谱,抚琴对歌。

    谁知道鲁齐来了之后却告知他,早前已经发过誓,自此以后,他不再抚琴。

    这样的答案,当然让毕傈气恨不已。

    在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之下,鲁齐无奈,只好言明曾对一个妇人许诺过,此生只为她抚琴。

    毕傈气极,但是对他却无计可施。

    原本已经执意要走的鲁齐,在卫芊到来之后却突然又留了下来。毕傈虽然是个不通世俗的人,但是多少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虽然他并不知道段墨跟卫芊的关系,但是从段墨郑重其事地将妇人托付给他,便足以看出,他对这个妇人也是挺看重的。

    不通世事的毕傈倒也不避讳,逮了个空,竟然直接找卫芊问道:“我看鲁齐与段墨都心悦于你,你这妇人,到底属意谁便当早日了断,如此下去,岂非害了他们。”

    卫芊先是一愕,随即笑道:“卫芊并无属意之人,傈公多虑了。”

    “两个俱不中意!”

    毕傈不乐意了,“要说当世俊雅的男人丈夫,便数他们了,为何你俱不中意。”

    “鲁齐与我,不仅是朋友,更情同亲人。”

    卫芊一笑,淡淡地说。

    毕傈竖着眉毛想半天,突然崩出一句:“段墨又如何?”

    卫芊一怔,像是深思。

    半晌,方歪了歪头,释然一笑,“段墨不过是个故人罢了。”

    “只是故人?”

    毕傈像是不信。

    卫芊郑重其事地点头,“对,只是故人。”

    “你这妇人……”

    毕傈突然怒了。

    不想他话未落音,一回头,却见到鲁齐正静静地站在不处远望着他们。

    余晖中,君子如玉,宛若神仙中人。

    看得毕傈的眼也直了。几乎是突然地,他冲卫芊吼道:“若说段墨也就罢了!可,可这鲁齐,君子如玉,你,你怎么能只当他是朋友,是亲人!”

    言词中,不仅对卫芊十分不满,还颇有为鲁齐不值之意。

    卫芊一笑,完全不以为意。

    经历了这许多之后,卫芊更趋于用简单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情之一字,实在伤人于无形。

    对鲁齐的心意,从来便是如此。在卫芊看来,以后也难以改变。况且两人早就互相交过心,对方的心意,彼此也早就知道。

    所以就算鲁齐听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卫芊也不以为意。

    鲁齐缓缓向两人走近,眉目安静,像是完全不介意一般笑道:“今生,能被芊芊姑娘视为至交好友,鲁齐已是心满意足。没有想到,在芊芊姑娘心里,鲁齐还如亲人般重要,这世上还有比鲁齐更为幸运之人么?”

    毕傈被他说得一噎。

    他直愣愣地瞪视着两人,气呼呼地说道:“世人都说我毕傈是琴痴,看来你鲁齐也要与我齐名了,当今世上这‘情痴’两字,非你莫属了。”

    毕傈说完,一甩广袖大步而去。

    正是那天,鲁齐首次提起让她与他一同退隐之事。

    他没有问卫芊为什么会离开韩王,他也没有问起卫芊跟段王的关系。

    他只是认真地望着卫芊,面色沉静地说道:“既然你的心已不在红尘之中,何不干脆置身世事之外?!就像你当初劝我隐世那般,游走红尘,笑看春花秋雨岂不更自在消遥。”

    卫芊的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踌躇着说:“卫芊早有离意,只是我阿兄……”

    “每个人要走的路并不相同。适度放手,让他没有羁绊地走自己想走的路,那才是爱。卫芊,你的心不在红尘,可你阿兄不尽如此。所以……”

    鲁齐眸色深黝,突然鼓起勇气,一把握住卫芊的手,不容她丝毫退让,“跟我走吧!请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困扰。”

    卫芊一惊,下意识地便相将手抽回来,只是鲁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动作一滞。

    因为鲁齐说,“一个人的旅程太过寂寞,你便当我只是个与你结伴同行的人好了。你我还是可以像朋友,像亲人一般,结伴同行,相互照应。如此可好?”

    鲁齐在说这些话时,目光清澄,表情坦然。

    就是他握住她手的动作,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丝毫逾越的意味。

    一些世人眼中需要避讳之事,在谪仙般的鲁齐做来,便于坦坦然然中沾了几分仙气。让卫芊陡然生出一股,自己若是想歪了,那对他都是一种亵渎。

    显然,他的话也打动卫芊了。

    毕竟,在这乱世,自己一个妇人,又生得这般容貌,即便有遁世之心,若是身边没有个可靠的人可以依仗,只怕红尘之中也寸步难行。

    可是,她若走了卫青怎么办?

    虽然卫芊知道鲁齐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在卫芊的认知里,卫青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无法不无顾及卫青的想法。

    缓缓将自己的手从鲁齐的掌中抽了出来,卫芊眉目微敛,轻声说道:“齐的建议,容我再想想。”

    鲁齐的唇角勾起,轻轻放开她的小手,小声道:“好。我等你的决定!”

    自那一天后,卫芊便一直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一方面,她确实很想与鲁齐同行,远走天涯。

    另一方面,她又放不下卫青。

    因为卫青的命,是她向老天偷来的,卫芊无法预知他以后的命运。她不知道,段国战败之时,卫青是否可以与段墨一样,可以保全性命。

    每每想到这里,卫芊又难免想到,就算她留下来,她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卫青的生死已经由不了她,也由不了他自己,是死是活,只能看老天还愿不愿意继续赏他饭吃。

    倒是自己,若是此时不走的话,无论是段国战胜战败,她都难逃在韩非与段墨这两个狠狠伤过她的男人之间做选择。

    如若这样,自己还要留下来吗?

    卫芊用了几天的时间才想明白。

    留下来,不仅对卫青毫无助益,还会让自己再次沦入万劫不复之中。

    至此,她心里终于有了决定。那就是,走!

    缓缓转身,鲁齐已至身后。

    卫芊定定地望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然而目中,却隐隐有着某种期盼。

    卫芊知道,他来,是想知道自己的决定。

    鲁齐的行程,是一早便决定的。

    他只所以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她给他一个结果。如果她走,鲁齐便会等她一起走。如果她选择留下,那么,鲁齐将选择一个人独自上路。

    直到鲁齐在她面前站定,卫芊才轻轻吸一口气,牵起嘴角笑了笑。

    鲁齐注视着她,目光清亮。

    少顷,他唇边噙起深深的笑容,温和地问道:“你想好了吗?”

    卫芊那颗饱受沧桑的心,在经历了一番曲折的心路之后,如今再见到鲁齐这种温暖的,没有负担的笑容,卫芊只觉熟悉依旧,温暖依旧,仍然像初时那般美好……

    微微垂目,卫芊轻软而坚定地回道:“若是齐不嫌与卫芊同行太过累赘,那么,请再等我二日,容我去城主那里给我阿兄留个口信。”

    “这个应当。”

    几乎是顷刻之间,鲁齐原本悬在半空的心,稳稳当当地放了下来。

    他迫不及待地接了卫芊的话后,嗖然又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得太过急切,当下不自然地将头扭向别处。

    阳光自林间洒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立时变得梦幻起来。

    平时极为内敛的鲁齐,此刻喉结频频滚动,然而却半响再无声息。

    “我……”

    “你……”

    过了少顷,两人同时出声,却又同时嗖然而止。

    “你先说吧。”

    鲁齐面色沉静,再出声时,语气中已经平静无波。

    卫芊淡淡一笑,“我少顷下山,应该明日归来。”

    “我等你!”

    鲁齐定定地望着她,目中的神色,认真无比。

    抬头望向这个温和却又执拗的男人,卫芊知道,他必定是一个好的,可以结伴同行的朋友,兄长!

    其实比起游走天涯,卫芊更想要赶快离开这里,找一处安逸之地静静地疗伤。

    当然,在那之前她要先去一趟康。

    在那处她初次置下的凶宅里,尚埋有不少的金。

    卫芊想好了,回到康之后她要带上嬷嬷一起走。

    有了那些金,跟鲁齐离开这里之后,若是能找到一处合乎心意的隐居之地后,她便要停下来,造屋买田,侍奉嬷嬷终老,安逸地,安静地过完自己的余生。

    她与鲁齐,注定只能相伴一程,却不能携手一生。

    对鲁齐,她亏欠他很多。然而,却也只能继续亏欠。

    历经两世,凭她再是小心翼翼,终究还是难逃被情所伤。

    现如今,既然她已经不再有爱人的能力,那么也就不再需要别人的爱了。自此以后,她要固守心门,只为自己而活,安静地度过余生。

    在鲁齐的盯视中,卫芊毅然转身。

    只是,无论是她还是鲁齐都没有想到,这一转身,便错过了一生。

    他们之间的约定,在歧山之巅,犹如山风翩然穿过树林,虽然在各自的心中都曾激起阵阵漪涟,然而,风与山林,毕竟都有各自的宿命……

    卫芊万万没有想到,她从歧山下来,沿途听到的都是靖城即将失守,韩人就要攻来的消息。

    原本只是想着让城主着人给卫青送封手书的卫芊,被段人这种大敌将至的情绪,感染得突然紧张起来。

    待到了城中,卫芊看到街道两旁站得密密麻麻,表情沉重的百姓,跟正源源不断地列队赶往城主府门前广场兵士时,她原本便紧张的情绪陡然升级了。

    匆匆赶到城主府外,递上卫青给她的令符。卫芊在城主府的侍从带领下,一路通行无阻地往城主府的大堂而去。

    远远地,卫芊便听到嵩城的城主正大声吩咐属下,让城中百姓把能找到的木料和石块都聚集起来。木料用于打造干戈和箭矢,石块则全部堆击于城墙上,以备御敌之用。

    想了想,他又让属下将城外的乡人全集中迁入城内。并让他们将农具也拿了来,说是万一有需要时,还可作为临时的武器。

    卫芊在堂外静静地听着,心急如焚。

    她没有想到,不过数十天的时间,段国的门户重地——靖城,便变得如此凶险了。

    她很清楚,驻守在哪里的段人兵士,相当于段国的大半精锐。

    如果靖城失守,可想而知,嵩也必将危在旦夕。

    因此,也难怪嵩城城主会如此紧张了。

    大堂内,城主与众人商议了多时。

    直到堂内的,城主的幕僚们急匆匆而出,各自领命而去时,卫芊才在侍从的引见下进入堂内。

    一脸沉郁的城主在见了卫青的令符后,突然变得客气。

    到了这时候,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焦虑的卫芊冲他盈盈一福之后,便单刀直入地问道:“靖城现在情形如何?我家阿兄一切可好?”

    嵩城城主叹了口气:“靖城形势已不容乐观,但是太尉卫大人一切尚好。这次突围而出的死士,正是奉太尉之令前来嵩搬援兵的。”

    听到这个消息,卫芊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至少,卫青目前安然无恙。

    随即卫芊想到,靖城守军已达三十万余众,且全是段国的精锐之师,按说,也不至于才十余天的时间,便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程度。

    卫芊略一沉吟,忙又问道:“城主可知此次攻打靖城的,何人为帅?军力多少?”

    那嵩城城主原本因为靖城的事便心烦意乱,偏偏卫芊还跟他问过没完,尽管他心中已经很不耐烦,但是碍于卫芊是太尉的妹妹又不好发作,只好沉着脸回道:“此次韩王亲自为帅,据闻攻我段国的兵士亦在三十万之众。”

    韩非!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卫芊的心仍然没有预警地抽痛了一下。

    原本被伤得太深了,便是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仍然本能地会痛。

    片刻的失神之后,卫芊才嗖然顿悟过来:原来,韩非竟然亲自率兵攻打段国来了,两方兵力相当的情形下,段墨会败,卫芊并不意外。

    战败意味着什么,亲眼见证过战场拼杀的卫芊,不像一般的士族女郎,她更清楚战争的残忍跟血腥。

    到了这时候,她原本才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变得没着没落的。

    这种时候,卫青生死未卜,她又怎么能置他的生死于不顾,自顾与鲁齐隐于红尘。

    卫芊的心乱了。

    然而这种心乱,也只是少顷。

    现在对卫芊而言,卫青的安危,已然成了她最为挂心的事。

    除非她亲眼确认卫青无恙,否则,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至于卫青回到嵩之后又怎么样,只要段、韩两国的战争还在继续,只要卫青一日不退隐,他必然时时都会有生命之忧!等等等等,关于这一切,卫芊却无暇再想,也顾不上再想了!

    定了定神,卫芊迎上已然不耐,急于要走的城主,坚定地恳请道:“不知此次前往靖城救援的将军是哪一位?还请城主代为引见,妾愿一同前往。”

    那城主一愕,随即拒绝道:“战争从来都是男人之事,与妇人无干。女郎还请安心留在城主府中,等候太尉大人前来好了。”

    “城主大人!”

    卫芊上前一步,拦在急于离开的城主面前,坚持道:“妾于数十天前从靖城来,对于城中之事,妾比你们清楚,援军带妾同行,只有助益,绝无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