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安柏郡最繁华的街上激战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仍不见有一个官兵前来,如此,足可见这次刺杀的主谋是何人。赵飏不同于别人,这小子自小在宫中饱受欺凌,养下了心狠手辣的性格,即便是对着诸葛玥也敢痛下杀手。无奈之下,诸葛玥不得不带着重伤的楚乔暗中潜行,并未同月七等人联络。
这天,他们加入了一个要前往唐京的商队,交付了些银两,以普通人的身份要求和商队一起前行。
关上房门之后,诸葛玥对楚乔说道:“我打听到这队商队的主人名叫刘熙,你认识这个人吗?”
楚乔微微皱眉,沉声说道:“应该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现在就走。”诸葛玥果断的说道。
“等一下!”楚乔连忙叫道,急忙说道:“我和他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连样貌都没看清楚,话也没说过,而且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诸葛玥紧紧的皱起眉来,楚乔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外面的人只当我们是染病的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有见客的机会,只要我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
“他是刘明骏的侄子?”
“对。”
诸葛玥沉思半晌,缓缓说道:“刘家在贤阳也算是大户人家,当日我进贤阳城,不知道迎宾队里有没有他。”
楚乔闻言微微皱眉,诸葛玥说道:“还是小心一点吧,明早我去街市买马,然后我们自己驾车去唐京。”
楚乔点了点头,她此时的立场比较尴尬,刘熙是刘明骏的侄子,那就也是大同行会的会员,既然是自己人,这个时候和他们相认,自然会好好安顿自己并会安排自己撤退回燕北。但是诸葛玥如今身边没有护卫,若是刘熙起了歹意……
“你先歇着,”将楚乔放在床上,诸葛玥说道:“我去让小二做几个菜,你想吃什么?”
楚乔摇了摇头,说道:“随便吧。”
诸葛玥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不随便也没办法了,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吃的。”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乔微微有些恍惚,然后嘴角一牵,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
以诸葛家的势力,恐怕整个西蒙大陆到处都有他们世家的联络地点和所属人马,作为掌控帝国命脉的世家之一,绝不会只有眼睛看到的那一点政治上的势力。
这天底下的暗线,有多少掌握在诸葛家手里?有多少掌握在魏阀手里?有多少属于大夏赵氏?属于卞唐李氏?属于怀宋纳兰氏?谁人能够清楚的定义?
楚乔知道,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后面,都有百年的家族奋斗史,就算赵正德当初风火雷霆的铲除了穆合氏,难道就能确定穆合氏百年经营的基业就此在大夏的版图中灰飞烟灭了吗?
诸葛家的势力,绝不会比燕北高原上的燕洵差,而作为帝国正统世家的他们更有着燕北无法企及的政治地位。
隐藏在那几万家族亲兵后面的,是这个世家多年来潜移默化安插在帝国的家族子弟,是吏部官名中那些密密麻麻复姓诸葛的大小官员,是那些金钱淌出来的路,权势收买下的人心,利益捆绑住的势力,把柄拿捏住的团体。
燕北公开造反,所以燕北一系全部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上,但是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诸葛家造反,如果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谋划,如果让他们如燕北一样做好准备的举起反旗,那么赵氏将会面对怎样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所以,以诸葛家这样的势力,以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他登高振臂一呼,瞬间就会聚集家族的大批子弟亲信。但是诸葛玥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一路小心的隐藏身份,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却从没有通知家族和等待自己下属的举动。
或许,是怕来人不是自己的嫡系,会泄露楚乔的身份,然后进而被家族的对立者拿来大做文章吧。
楚乔淡淡冷笑,嘲弄自己这太极推手式的自我欺骗,她很明白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样一个原因,却不愿意去承认和面对,于是,就逃避的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也许,他只是想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环境下和自己相伴而行,他不是诸葛家的少主,而自己也不用站在燕洵的身后。只是尘世中的普通人,没有对立,没有仇恨,没有无法调和矛盾,更没有那些现实的无法逃避的责任。
这样的机会,终他们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吧。
楚乔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赶快睡去,有些事情想起来太危险了,她明白一切,却无法回应。
他们活在世间,都有各自要走的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站在两个起点,八年下来,各自越走越远。做人,还是要冷静理智一些。
楚乔浑身无力,只是一会就慢慢睡去,眼皮好似有千钧重。临睡前她自嘲的笑,想那么多做什么,最起码现在,还是没办法和他划清界限啊。
诸葛玥回来的时候,楚乔已经沉沉的睡去,空气里有她浅浅的呼吸和女儿家淡淡的香气,诸葛玥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一堆碗碟,还有一壶酒。
摆好饭菜,就坐在桌子旁边,然后倒了一杯酒。
这店铺不大,所做的菜肴却很可口,即便盖着盖子,仍有浓郁的香气不断的飘出来钻进鼻子里。酒很醇,清澄透亮,偏又味道浓香,喝下一口,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夕阳火红,将光芒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剪影。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慢慢的喝酒,太阳渐渐落下山去,街面上点起灯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然后又过了一阵子,街市终于散了,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漆黑的天幕下,所有人都陷入梦乡,唯有他,不点灯,不说话,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雕塑,只有手臂来回的在酒壶和酒杯间动着,还能看到这是一个人。
楚乔在深夜里醒来,头像是被千百个锤子一同砸过一样的疼,她睡眼朦胧中想要喝水,却登时注意到黑暗中的那个影子。
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去摸小腿上的匕首,即便是在身体这样虚弱的状态下,她仍旧爆发的跳起身来,像是一只敏捷的豹子。
然而,很快的,她就反应了过来。愣愣的放下匕首,看着黑暗里的男人,不解的说道:“诸葛玥?”
“恩,”
回答她是,是一个淡淡的鼻音,男人似乎喝了很多酒,房间里酒气很重。
“喝水吗?”
楚乔点了点头,却顿时想起点头他也看不到,刚想说话,一杯水已经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接过来,触手是温的,甚至还有点烫手。杯子很小,楚乔却用双手捧着,喝了一口之后,舔了舔干干的唇皮,她的嗓子有点刚刚睡醒的沙哑,轻声说道:“怎么不点灯。”
房间里那么安静,甚至能听到烈酒滚过那人喉结间的咕嘟声,很了很久,一个淡淡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黑着挺好。”
楚乔认真的问:“诸葛玥,你什么时候,才肯叫我楚乔呢?”
男人冷冷的哼:“你做梦。”
“你这个人,就是太偏执了。”话音刚落,楚乔突然自嘲的一笑,说道:“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很偏执。所以我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诸葛玥没有说话,楚乔今晚的兴致似乎很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中的虚弱,继续说道:“其实你这个人,也不算是个坏人,虽然性格孤僻一些,手段残忍了一些,没有同情心一些,还有,恩,黑着脸的时候招人烦一些,再就没有什么了。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残忍呢,谁的手上没沾过血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吃别人,别人就来吃掉你,到了现在,我都记不清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条人命了。”
“诸葛玥,你记得清吗?”
话音刚落,楚乔就自问自答道:“你应该是有数的,你是上等人,亲手杀的人,无非就是一些得罪你的下人。可是我却记不清了,这半年来,死在我手上的人,比这一生和我说过话的人还要多。每次手起刀落,就是一个脑袋,他们腔子里的血总是滚热的,喷在我的脸上,像是火炭一样烫。”
“西北那一片,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什么血罗刹,瑶省总领大人叫……叫齐什么的,还派人打造了一个我的石像,就建在城门口,勒令每一个进城的人都向我吐一口口水,要不就不许进城。我这段日子逃亡,除了官府的追兵,还要小心的躲避那些百姓。从真煌逃出来之后,有一次我受伤了,被一伙老夫妻救了下来,他们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很慈祥和蔼的一对老夫妇,给我治伤,还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为我煲补汤,却不追问我的来历,他们可能是以为我被强盗抢了,总是鼓动我去报官。”
“可是第二天,那个老人家去镇上给我买药,回来之后就面色大变,我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然而,当天晚上他们就偷偷拿着镰刀冲进我的房间,两个人发疯一样的在床上乱砍。我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很多年前被夏皇征召,参加了蒙将军讨伐燕北的军队,后来,就死在燕北高原上了。”
楚乔面色冷淡,冷冷的笑:“然后我就把他们杀了,他们太激动,我根本无法摆脱,所以我就把他们杀了。”
“假仁假义,”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诸葛玥仍旧坐在那里,嘴角讥讽的说道:“以你的身手,想要制住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简直易如反掌,无非是怕他们去报官,却偏要为自己找一个这样恶心的借口。”
“我不是找借口,”楚乔也不气愤,只是静静的反驳:“我当时受了重伤,一只箭射穿了我的大腿,根本无法行动,我当时只有两个选择,杀了他们,或者让他们杀了我。”
诸葛玥不以为然的轻笑:“星儿,你这样做,和我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