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冬天的风,格外的冷冽,扑打在刚刚搭建起不久的简易房的窗棱玻璃上,削尖了脑袋,沿着缝儿,朝里头钻,缓一阵,急一阵的,引起断断续续抗拒的低鸣。
“言子,吃饭走”
“你们先去吧,我还不饿”
房间内,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听到喊声,拉开窗户,探出头,冲着楼下的两个手抄在厚墩墩的军大衣袖子里的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人喊道。
“那行,我们先去了”
等俩人走远,吕言赶紧合了窗户,房间不大,挤着一张一坐就吱吱呀呀乱叫的旧木床和一台缺了两条腿、用砖头垫着才没倒的掉了漆的茶几,在墙角,堆着些杂七杂八矿泉水瓶、生了锈的钢筋。
在床头坐了一会儿,肚子叽里咕噜的响个不停,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跟着剧组跑了一下午,说不饿是假的。
揉了揉肚皮,抄起从路边摊上十八块钱淘来的军大衣,从床头的破旧茶几抽屉里摸出张皱巴巴的仿佛七老八十的老人脸的人民币,推开门,踩着叽叽喳喳乱叫的楼梯下了楼。
再次回到简易房时,打怀里摸出个白色食品袋,里面盛着四个还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
倒了杯热开水,坐在床头,就着蒜瓣囫囵吞枣的吃了三个,剩下一个系了袋子口,拿布包好,放在抽屉里,明天早上用热水烫着能当早餐。
趁着刚刚吃过饭,身子热乎着,不敢耽误,赶紧脱了鞋坐进被窝,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旧书,百无聊赖的翻着。
《语言技巧》,大学表演学专业的核心课程,也是吕言某一段时间的必修课。
并不是要考试,打学校里出来已然小半年,现在看书只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打发时间,存个念想,好证明跟楼下那帮跑龙套的还有着那么丁点的区别。
没毕业前,本以为着怎么也能在影视圈混口饭吃,只是他高估自家学校的知名度,去了几个剧组碰机会,人家制作组一听他背景,愣了半天,把脑子里所有隐约的印象扒拉了个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有这么一家院校,结果,自是可以预料的。
接连十几次被拒之后,吕言终于意识到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以自个儿的学历,在影视圈好像真混不了饭吃。
虽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他多少仍保持着点乐观,并且相信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也许这个过程会很曲折,但一定会实现,人嘛,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不是。
....
“头,早”
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但吕言还是一大早的就跑来了剧组,离得老远就笑着冲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光头中年打招呼。
光头叫陈大成,手底下管着三四十来号群演,吕言现在就在他手底下混饭吃,他不敢起晚,起的晚了,今天就没他的活了。
陈大成扭了头,见是他,“唔”了声,没多说,他对吕言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一来是吕言刚来的时候的傲气让他看不惯,另外一点就是他不喜欢一个群演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踏实,不过好歹算半个老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在他手下混饭吃的,陈大成既不会可以针对,也不会偏帮着给点照顾,都是老乡,没亲没顾的,哪能全照顾着,偏帮着,指不定哪天队伍就散了,吕言平时说话也客气,因此他也不为难他,说道:“麻利点,换衣服,就昨天那身,待会儿听指挥”。
吕言笑着点了点头,高声道:“好咧,头”,不为别的,有活干就有钱挣。
换了衣服,剧组的人渐渐多了,吕言在场边不时的跑着,天冷,戏服也单薄,一停下来上下牙根止不住的打颤。
没大会儿,剧组的演员差不多都到位了,就跟一台不怎么精密的仪器般,轰轰隆隆的又不怎么效率的运行起来。
“言子,今儿来这么早?”大刘来到他身边,抄着手,用肘子碰了碰他。
大刘是昨天叫他吃饭的其中一个,和他一样,也是群演,比他大两岁,个头不高,脸既大又圆,留着头中分,要多搞笑有多滑稽。
“睡不着,就早点过来了”
“嘿,这天儿,娘的是要冻死人,对了,这剧组怎么没瞅见大明星啊?”
“谁知道呢,可能是投资少吧”
虽然已经开机了四五天,但吕言对剧组了解还真不多,只知道拍的戏名叫《大染坊》,至于每个演员,除了记着几个人的姓,其他的只隐隐约约的有点印象。
“你们几个,这儿,待会场务板一拍,往里头扔就行,你们几个来这,甭管开始没开始,使劲儿摇,权当暖身子了...”
一个三十来岁男人一边走一边分配着群演的任务,到了吕言跟前,道:“你们四个,去那边,看到那堆麻袋没有,待会开拍了,就往车上装”。
“好咧,梁导”吕言应了声,小跑着到了被人喊梁导的指的位置,在他旁边放着个架子车,架子车旁堆着些装的满满当当的麻袋,也不大清楚里面塞的什么玩意。
“各组都有,三二一action”
随着导演的声音落下,吕言立刻弯腰抬起麻袋的一头,往车上撂,进了手,才发现麻袋比预想的要重的多,跟装了沙子似的。
“过”
只顾着装麻袋了,也不知道入没入镜,直到听见这声,吕言抬头看了看四周,见人都止住了动作,这才停了手。
“准备下一条”
“各组都有三二一action
“停,张平,注意表情,太过了,再来一遍”
“过”
有活的时候,吕言就专心拍戏,说白了就是跑场子,没活了,也不闲着,就围在周围打转,万一被导演给相中了,说不定又是一笔小横财,要是时来运转,指不定因此以后能混个特约,在群演这行当里也算混出了头。
没几个群演是安心当群演的,吕言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是抱着哪天被哪个导演看上,从此就能圆了明星梦的想法。
前前后后的忙活了一天,浑身酸疼,不仅是累,更多的是冻的,好在临天黑拿到手三十块钱,晚饭总算有了着落。
“言子,玩两把去?”大刘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问道。
吕言摇摇头道:“算了,骨头快累散了,我觉得这会儿我沾了床就能睡着”。
一整天几乎没喝水,也没觉着渴,临到了放工,尿倒是积了不少,回头冲着大刘道:“大刘,你们先回,我去上个厕所”。
刚走了没几步,正巧瞥到剧组的导演王文杰和副导演范冬雨在往厕所的方向走,其中王文杰的脸色不大好看,自个儿认识人家,可人家不见得知道他是哪一号,这么想着,微微低了点头放轻了步子,准备从俩人旁边过去。
“确定吗?”
“确定,我已经联系过他的经纪人了,说是...吸毒”
“嘶,这都什么事啊?行了,周涛飞的戏份先压两天,你赶紧联系,年龄差不多就成,再耽误天再冷点,这戏真没法...”察觉到身后有人,王文杰立刻刹了音儿。
本想这么走过去,可听了俩人谈话的内容,吕言心里一热,演周涛飞的那个演员他见过几次,和他年龄差不多,可心里仍有点迟疑,背后听人谈话,难免让人厌恶了,要是被俩人记了脸儿,恐怕连份跑龙套的差事也没了。
这么想着,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到就要转身离开的两人,吕言顿了下,而后忽地转过身,喊道:“导演”。
被拒绝的多了,自然也不在乎再多一次,群演的工作性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王文杰转过头来,神色狐疑地看着他,闷声问道:“有事?”
吕言此时也顾不得其他,道:“您看,我能不能演?就周涛飞。”
王文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转过头,对范冬雨道:“给他二百块钱。”
范冬雨愣了下,紧接着就明白过来,这是封口费,手还没伸进口袋里,却发现眼跟前的小年轻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着急忙慌地摆手:“王导,您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真的,我真没有。”
看着吕言手足无措,争辩里又夹杂着些愤懑,王文杰的表情变得奇怪,眼跟前这个小年轻,很勤快,这几天一直站在旁边看剧组拍戏,现在仔细打量,还能看的出脸上那股子稚气,大概是自己想差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会演戏?”
吕言点点头,怕他不信,又道:“我是科班毕业的,大学学的表演学”。
范冬雨看了一眼王文杰,咧咧嘴,没有说话,他想听听这个年轻人接下来怎么吹,表演学科班出身,长的也不砢碜,脑子进水了才来跑组?
王文杰弹了弹烟灰,觉得挺有意思,同事也有点顾忌刚才的事给说出去,问道:“最后一条看了没有?”
“看了”
“那你演给我看看”
吕言压下心里的激动,最后一条是罗刚的戏,重拍了四五遍,台词他也记的个大概。
稍微直起腰板,脸上露出点笑来,道:“人嘛,毕竟是人嘛,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引诱不够,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道德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啊”,他的语气抑扬顿挫,而且在关键的时候可以停顿了下,嘴上说着一边往一侧迈着步子,最后半转过身子,直视着王文杰,本来想挑一下眉头的,结果由于天气太冷,脸上的肌肉有点僵,没能挑出来,不得已讪笑了下。
和剧本略有些出入,当时他也没在意,根本也没想到王文杰会当场让他演。
一个冻得的脸色通红,穿着军大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破运动鞋的青年说出这样一番潇洒的话来,场景很搞笑。
王文杰和范冬雨两人都想笑,但对方那一脸的期待让了两人谁笑不出来,谁没年轻的时候呢。
王文杰再次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几遍,范冬雨也没了之前玩笑的心思,问道:“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锦城艺术学院”
范冬雨愣了愣,看向王文杰,锦城他知道,但这个学校他还真没听说过。
王文杰沉吟了一会儿,没继续这个话题,抽了口烟,一边吐一边道:“你叫什么?”
“吕言”
“嗯,就那么回事吧,跟老范拿剧本,明儿个过来试试”
说完,王文杰又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片场,吕言站在原地,怔了几秒钟,直到范冬雨咳嗽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声音略显发颤地道:“范导,我这是...过了?”
这就可以了?
他曾经幻想过很多场景,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过眼前的这种,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惊喜、激动,心酸、疲惫,五味陈杂。
范冬雨比吕言大上几岁,理解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了笑:“别那么紧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剧组的一员了”。
顿了顿,又道:“跟我来吧”,一边走一边说着:“我先给你说说你要演的角色背景吧,周涛飞,曾经在德国留学,回国之后创办了一家纺织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