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贵为天子,为妻实在不该再用这种名字称呼,望陛下恕妻不敬之罪!”
这时杨坚已从惊异中缓过神来,呼啦一下把自己的椅子拖向夫人,随即说:
“夫人不要误会。刚才我是惊异于夫人的声音发自天籁,空旷悠远。好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没想到一声‘那罗廷’竟会让我这样精神抖擞。”
独孤皇后被他这番绝非虚伪矫饰的话感动了。她问:“陛下还记得那罗廷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能不记得?那罗廷,就是金刚大力士嘛!”
“金刚大力士是一个坚毅勇武、力大无穷的人,却不是皇帝。”
“哦?夫人的意思是……”
独孤皇后站起身,双手轻抚着杨坚的肩膀,深情地说:
“陛下,皇帝就是一个坐在禁中宝座上的平常人。皇帝所要做的,就是千千万万平常人所希望的事。一个人,只要他做好了天下平常人都希望做的事,那么这个人就是皇帝,就是任何一个平常人都无法与他相比的金刚大力士!他所做的事就会少有不妥。”
“夫人说的太对了,太精彩了!”杨坚击掌称赞道。寥寥数语,就让皇帝陛下心悦诚服,足见独孤皇后可敬可畏之处。杨坚又说:
“有夫人以如此智慧在侧时时提醒,加之我五位皇子为国家栋梁,大隋基业定会千秋!”
听杨坚提及五个儿子,独孤皇后又提醒说:“皇儿们虽然都已晋封爵位,执掌一方,却年在幼冲,仍需严加督导教诲,不能疏废,日后才可以担当大任!”
这话又说到杨坚心上去了。
杨坚登基未过半月,便颁布诏书,封独孤氏为皇后,立长子杨勇为皇太子。分封次子杨广为晋王,三子杨俊为秦王,四子杨秀为蜀王,五子杨谅为汉王。
虽然将杨勇立为太子,而杨坚夫妻两个最宠爱、最寄予厚望的,却是二儿子杨广。但自古至今。皇权帝位当首传于长子,隋文帝也只有按古制行封立之事,不能坏了规矩。
杨广生于北周武帝天和四年。
独孤夫人临盆的那一天,长安城碧空万里。忽然间,不知从哪里降下一团赤亮的红光,灿烂夺目笼罩在隋国公府的上方。府内上下正在为这奇特的天象惊诧不已的时候,似乎就是从那团红光中,嘹亮地爆发出一声长长的婴儿啼哭。隋国公杨坚的第二个儿子出世了。随着这婴儿的啼哭,京城里远近四方的牛马牲畜,一起发出了啸叫嘶鸣,震彻天际,久久不息。闻讯前来贺喜的王公显贵们纷纷对杨坚说:
“这是吉兆,此儿日后必大富大贵!”
至于富贵能到什么程度,并无人言明。其实也不用说得太透彻,再贵还能贵过天子吗?客套而已。
杨坚给二儿子起名叫英。独孤氏则又为他起了个鲜卑乳名:阿䴙。大儿子杨勇也有这么个名字,叫睍地伐。
杨英的确人如其名,长得英俊漂亮,仪表非凡。而且聪颖过人,好学善问,兴趣极广。到十岁的时候,就对天文、地理、技艺、术数、药方,已是无不通晓。尤其对前朝史书、文学诗赋爱不释手,过目不忘。小杨英还有最讨杨坚夫妇喜欢的地方,他极善于观察父母的言语表情,能在他们不开心时哄得他们高兴,而见到父母发怒时,则乖乖地退缩到旮旯里不声不响。
杨坚与独孤氏太爱小杨英了,即使后来又有了三个儿子,都没能让他们把对二儿子的宠爱削减分毫。
一天,杨坚从外面回来,见杨英正倚偎在独孤氏怀里嘻嘻哈哈地玩得间那种亲密无比的热呼劲儿,杨坚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丝忌妒。他打着哈哈阅:
“阿䴙,你说说,你最喜欢谁呀?”
杨英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略作沉思,大声说:
“阿䴙最喜欢胡亥!”
“什么?”小杨英的回答确让杨坚吃惊不小。他心里最想听到的是:“父亲母亲我都喜欢。”可他喜欢的是胡亥!他看了看夫人,独孤氏也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于是,杨坚反问道:
“你喜欢胡亥?就是那个逼死扶苏,矫诏篡位的秦二世?”
杨英见刚才还和颜悦色的父亲,竟因自己一句话就忽然惊诧严肃得这样,便缩起脖子,扑闪着两只大眼不敢吱声了。
这样,杨坚反而心软了。本来是与儿子开个玩笑的,儿子嗜好读书,心里装了许多史籍中的人物,不过顺嘴说出个胡亥来罢了。这样想着,杨坚就张开双臂,将杨英揽到自己跟前,笑嘻嘻地给自己打圆场,说:
“看看咱阿䴙,长得一副贵相,又有这般好头脑,将来该不会败我杨家吧?”
“你看你,刚才差点儿把咱儿子吓着,这会儿又来讲些丧气话,哪里还有点做父亲的样子。”
独孤氏嗔怪着说,却忍不住嗤一下笑出了声。
玩笑归玩笑,杨坚与独孤氏二人对几个儿子的教诲督导始终未敢放松。
这一夜,他们谈论最多的,也正是自己的儿子。
“阿䴙十三岁了,”独孤皇后思念地说,“刚十三岁就封王出藩了。”
“是啊。朕十三岁的时候,才刚刚从冯翊的般若寺回到家里来呢。”杨坚感叹着。他终生难忘,自己的少儿时代是与尼姑为伴,在寺庙里度过的。
杨坚的父亲杨忠在东游泰山时,娶了一位家境贫寒的济南女子吕氏为妻。后因连年战乱,逐渐与吕家失去了联系。杨忠又在周室为将,戎马倥偬中,就把家安在了地处黄河之东通往长安的交通要道上的冯翊。冯翊的般若寺里住的是尼姑,尼姑们除了吃斋念佛,还会为人接生。于是,吕氏就在般若寺里生下了杨坚。
把杨坚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一位叫智仙的尼姑。她托着襁褓中的杨坚端详良久,对吕氏说:
“刚才此儿降生时紫气充庭,是大吉大利之兆,将来大富火贵亦不可预言。但须不在俗间抚养。”
就这样,杨坚留在了般若寺由智仙抚养。智仙尼姑实际上成了他的养母,而他的亲生母亲吕氏,只是经常来寺里探望儿子。一直长到十三岁,杨坚才被父母接回了家。
难怪一提及阿䴙十三岁封为晋王,就引发了杨坚一番今非昔比的感叹。
独孤皇后听了杨坚的感叹,就说:
“陛下,无论皇儿封授什么王位,毕竟还是孩子。你为阿䴙改名杨广,也是对他寄于了以广博胸怀,创英勇之业的希望,果真如此,光有一个好名字还不行。朝中群臣纷纷议论:陛下以项城郡公王韶辅佐晋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分封诸位皇子时,有臣下上奏文帝:千人之秀为英,故英字是布衣之美称,却非皇子之嘉名。况且,关中地方,人多将杨字发赢音,把英字渎为殃。杨英,听似赢殃,因此晋王名字当改。杨坚觉得很有道理,便将杨英改作杨广。
独孤皇后说到的项城郡公王韶,曾也是周朝屡建战功的名将,性格刚毅,为人耿直,能文能武。杨坚听独孤皇后说自己选任王韶辅佐晋王杨广,得到了朝中群臣一致赞许,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独孤皇后却又说:
“只是太子地伐,脾性与几位皇儿不太一样。听说他得封皇太子后,回到东宫即大摆筵席庆贺,饮酒歌舞,通宵达旦。如此侈糜张扬,日后怎担当大业?”
杨坚轻轻叹了一声:“太子的一些事情朕也听到了,心中不无忧虑,当然还须严加管束,夫人不必多虑,将来有阿䴙他们四兄弟辅佐太子哩。兄弟五人同心协力,定会继承天下的。”
“陛下是说,兄弟之间必会一心一意了?”
“不然,这要看是什么兄弟。古时前朝,皇室兄弟阋于萧墙,为夺大位自相残杀者不乏其人。不过,那些兄弟虽都是皇子,却不是一母所生,毕竟还有些不同的利害相关联。而今朕的五位皇子,皆是夫人一身所出,骨肉亲情无分毫差异,荣辱与共,利害相同。再说,朕虽登皇位,也绝不会再宠幸别的妃嫔,弄出个同父异母的皇儿来增添烦恼。如此,说大隋基业无虞,不是极有道理吗?皇后夫人!”
独孤皇后温情地斜睨了杨坚一眼,笑着说:“本是担心睍地伐的脾性,陛下却扯出个宠幸妃嫔的话题来,莫不是怪罪为妻有影射之意?不过,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而维护嫡亲之决心,是历代君王绝不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