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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晋王仁孝遵师教诲邻家萧女出嫁为妃(3)
    这便是萧岿那个二月出生的不详女儿萧女。此时她正置身于这幅图画里:蹲在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捶洗着一堆衣裳。丰满的身躯,到处都显出一位十四岁少女的韵色和成熟。高高卷起的衣袖,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在河水里起落摆动。乌亮的秀发上落下几朵洁白的柳絮,被风儿轻轻拂去。和煦的阳光照射着额头上的一层细细的汗珠闪闪烁烁。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右臂,用手背擦擦额头和脸颊,又仰起脸望望升上头顶的太阳:该是帮舅妈做午饭的时候了。

    有古语说:红颜薄命,指的大概就是萧女这样的女子。

    萧女生于帝王之家,梁朝衰败后,明帝偏安江陵一隅,先是附庸魏、周,继而对大隋皇帝称臣,被文帝杨坚封为梁王。

    按常理,不论国家如何衰败,帝王之家皇子公主的浮华享乐不会有碍。萧女恰恰属于例外。几百年来,江南一带传袭着一种陋俗,二月里出生的孩子养不得,要么弄死,要么送人。萧女偏就是二月出生。萧岿不忍心将女儿弄死,就把她送给了弟弟萧岌收养。萧岌夫妇没有女儿,对萧女十分宠爱,因而萧女在叔叔家里生活得也非常幸福愉快。谁知命运多舛,萧女八岁时,叔叔婶婶相继病故。无奈,父母又把她送到舅舅张轲家里。张轲曾做过一阵私塾先生,虽算不得学富五车,肚里也装了不少诗文,只是家境贫寒得很。萧女来到之后,便以自己弱小的身子与舅舅、舅妈共同挑起了生活的担子,帮舅舅下田插秧,跟舅妈学习纺棉织布,洗衣做饭,饲养鹅鸭,成了张轲夫妇的一个好帮手。

    张轲见一个帝王的女儿,竟能与自己一样吃得起劳累清苦,心下高兴不已。就在闲暇时间教萧女一些词赋经诗。萧女不但干活利落,头脑也聪明得很。舅舅教授的学问,她都能很快熟记于心,并在自己写作的诗文中运用自如得当。张轲惊喜非常。随着年龄长大,萧女渐渐出落成一个漂亮大方的女子,既有豪门闺秀的素雅端庄,又不乏乡间靓女的爽朗潇洒,言谈举止处处得体适当而不流俗,更让张轲夫妇喜欢得了不得。张轲常对妻子说:“上苍开恩,把这样一个好女儿送给了咱俩!”

    天将正午,萧女洗完了一竹筐衣裳。她将身子探向河面,想掬一捧清凉的河水洗一洗汗津津的脸。突然,她看到水中还映出一张男人的脸面,眯缝着一对肉眼,笑嘻嘻的。萧女吓了一跳,迅疾站起身来,头顶竟差一点撞着那个人的下颏,使他不由地倒退两步。

    萧女定眼一看,立时怒斥道:“泼皮阿四,你又要干什么!”

    被叫作阿四的那个人不气不恼,只嘿嘿地笑着说:“小妹妹,我不是有意吓你的。我只想俯过身子从水中看看你的脸面,在背后看不见嘛。嘿嘿,水中映出的小妹妹与面前的这个一样漂亮。真的,一样漂亮,嘿嘿……”

    “阿四,你再这么嘻皮笑脸胡说八道,我就喊了人来要你难看。闪开!”萧女狠狠地瞪了阿四一眼,端起装衣裳的竹筐走上岸去。

    阿四也姓张,论辈分萧女应喊他舅舅,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赖子。他家早先也算殷实,父母膝下就他一个独生儿子,娇惯得不成样子。阿四从小就好吃懒做,整天东游西逛,正经手艺活路没学会一点,倒练就了油嘴滑舌。十六岁那年,父母双双病亡,这下更自由了张阿四。没出数年,父母留下的十几亩上好水田和五间瓦房,全被他折腾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间草棚栖身。阿四没了生活来源,又学会了偷鸡摸狗,遇到实在没了下顿,便去邻里乡亲家里借取,却从来不还。或者干脆就到别人家里去,等人家做好饭,他也坐下来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泼皮耍赖得可以。村上的人们看在他逝去的父母忠诚厚道、为人和善的面子上,很少与阿四计较。况且,他只是混几顿饭吃而已,不是流氓恶霸一类。但也没人跟他亲近。阿四都二十七八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也许是想媳妇想得着迷,这些天来他瞄上了萧女。逢到萧女独自去菜园摘菜,或是去河边担水,阿四经常着觍脸跟随上来,谄言媚语。萧女见张阿四全没一点儿做舅舅的样子,对他也就没有好气儿。遇到纠缠,萧女就大吵几声将他赶走。她知道阿四是个软泼皮,只要严声厉色,他也不敢怎样。

    萧女端着洗好的衣裳走上岸堤,张阿四却嘿嘿着赶了上来,挡在她的面前。

    “小妹妹,洗了半晌衣裳,也累得很了。来,在这柳荫下歇息歇息,让我陪你说会儿话再走也不迟。”张阿四说着,就要动手来拉萧女。

    萧女急了,用竹筐向前一挡,大声说:“阿四,我真要喊人来了!”

    萧女的竹筐并没碰着阿四,却见他一个趔趄,“哎哟”一声跌坐在堤坡上。他撑着胳膊爬起来,还未站稳,双脚又顺坡一蹭,啉哧摔了个嘴啃泥。

    萧女见张阿四一副狼狈相,肩头抖动着,嗤嗤地笑出声来。

    这时,她忽听到“哈哈哈”一阵响亮的大笑。萧女一怔,仿佛从天而降似的,在她与阿四之间站下了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老头儿手拉着一截竹竿,腰背挺直站着,面容装束邋遢,双眸却矍铄有光。老头儿笑罢,对阿四说:

    “张阿四,再要胡闹,怕是你一天都要趴在这河边土坡上了。”

    张阿四爬了起来,呸呸地吐着嘴里的草屑泥渣,奇怪地问:

    “咦,老叫化子怎么知道我的大名?”

    老乞丐又哈哈一笑,说:“方圆数里,谁不认得张阿四呀!”

    “认得又怎么样?我跟小妹妹在此玩耍,谁让你个老叫化子多嘴插言。快去讨你的饭去吧!”张阿四恨恨地说。

    “哎,这话说得不对了。”老乞丐收敛笑容,“堂堂男儿光天化日之下狎侮女子,如此轻薄无礼,谁见了都该挺身斥责。更何况你纠缠亵渎的是一位大福大贵之人。”

    “什么?大福大贵!你说她是大福大贵?哈……”张阿四仰头大笑,“小妹妹,你可听见了,这疯老头儿说你大福大贵。那我又是什么?哎,老头儿,你知道她是谁么?”

    “当然知道。”

    萧女本在喜滋滋地看一老一少斗嘴,听老头儿说竟知道自己是谁,不免又是一怔。

    张阿四又说:“知道就好。你见过大福大贵之人在河边洗衣裳,在草棚下喂鹅鸭的吗?要是这样,天下人十之八九都大福大贵了。”

    “以一时境遇言人之一生,真是目光浅薄。当心日后皇后一句话,就砍下你的头来。”

    “皇后?好好,小妹妹,做了皇后的时候,别忘了让人来砍张阿四的头!可别让我等不及呀!哈哈……”

    张阿四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正当他得意忘形之际,就觉得两腿发软,接着双膝一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随即也扑向萧女的脚下。

    老乞丐对着萧女双手一拱,说:“张阿四既已跪拜谢罪,就饶他这一回吧。”说完就转过身去,沿着河岸径直走了。

    萧女见张阿四在地上久跪不起,不知怎么办才好,没等那老乞丐走远,就调转身急忙忙走回家来。

    听萧女讲了刚才的经历,舅妈乐得合不拢嘴,说:“莫不是我女儿遇到神仙了!让那泼皮阿四吃些苦头也好。”

    张轲却不以为然地说:“如今市面上疯疯颠颠的人物并不少有,更不要把那些疯言狂语当真。只是这个张阿四,应报与族人严加教训,不然他还会胡闹下去!”

    听舅舅这样说,萧女放下了心,就抱柴烧饭去了。

    柴草刚刚燃起,就听外面一阵喧哗。萧女急忙走出厨房,张轲夫妇也来到了院里。

    竹篱外,一乘轻巧精美的小轿已经落地,随轿而来的还有十几个文官武士,这时也都下了马。五六个带刀佩剑的兵尉簇拥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进院里,喊了声:“张轲夫妇听旨!”

    张轲拽了下妻子,赶忙跪下。原来是萧女的父亲梁明帝萧岿写来的手谕。召萧女即刻回宫!

    她并不知道父亲将自己匆忙接来是为了什么,更没去预料这一回来会使自己的一生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他拜见了亲生父母。这完全是一种仪式,一种礼貌,没有丝毫血缘亲情使然。十四年寄人篱下,生活已在萧女与亲生父母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膜。她在父母这里看到的是难以想像的奢华,与自己生活的那个小村庄有着天壤之别。而她心里一直惦念着的,却是舅舅和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