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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杨勇夫妻命断废园秘密登基铲除异己(1)
    经历了前天夜间的那一场变故,杨勇就像是一蓬被霜打了的草,蔫了。两鬓增添了很多白发,眼角的鱼尾纹越发深刻,陷下去的眼窝边上染上了一道黑圈儿。

    云昭训心里发出一阵阵酸痛,她深知前天晚上那一场惊涛骇浪,对于杨勇原本平静的心的冲击力有多么大。

    杨勇拉过云昭训的一只手放在掌心,轻柔地抚摸着,深情地端详着。这是一双十指尖尖而且修长的手,曾经那么白皙、细嫩,会弹琴奏乐,能赋诗绘画。而现在已变得粗糙干涩,指尖上还有点点针眼的疤痕,那里曾为杨勇的衣食冒出过殷红的血珠。杨勇看着,心中充满了悲哀和内疚,堂堂七尺男儿,却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种痛苦无法用语言表述,却时时刻刻啮噬着他的心。

    这样伤感低落的情绪感染了云昭训,她再无心做下去,便放下手里的针线,拉着杨勇站起来,说:“别想得太多。来,咱俩在园子里走走,散散心。”

    两个人在园子里走着。经过了多雨的夏季,台阶旁边、甬道两侧以及那些背阴的地方,都生出一层厚厚的绿苔。园里的花草灌木长得十分葳蕤、蓬勃,只是因为缺少修剪整理而显得有些芜乱。

    这时,他们二人听到一阵砰砰的声响,循声一看,阿七赤裸着臂膀,抡动一柄大斧,正在砍那棵枯槐,斧落之处,木屑横飞。

    杨勇一路小跑过去,远远地就喊:“阿七,别砍了!”

    阿七停住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转过身。等杨勇和云昭训来到跟前,不解地问:“皇子,你不是让我把这枯树劈了作火燧、当烧柴吗?”

    杨勇走到枯槐跟前,抬手抚摸着斧头砍削的新茬,说:“阿七,让你砍了它是我的不对。老槐树,杨勇向你赔罪了!”

    云昭训心里很难过,说:“皇子,别这么多愁善感,凄凄惶惶的!对一棵树说话它听得懂吗?”

    “它当然听得懂!”杨勇十分自信地说,“世上万物都是有生命的,这树当然也有,它是一个生灵。它生长在这里几十年,经受了多少风吹雨打,阅历了多少人间世事,吸纳了天地日月的精髓,它的生命应该跟人一样受到珍爱。可是,它却受了我的连累,被人锯断了。但是,人没有料到它的生命如此顽强。阿七你看,它从根下发出的新枝,比你的胳膊还要粗了!这一截枯树桩在证明它的过去,新发的枝干就是在张扬它的今天,至于它的将来,它已经告诉过我了,只是我听不懂。老槐树,我真的没听懂,我太笨了!好在你听懂了我说的。你过去帮过我,说不准哪一天,杨勇还得求你帮他一把哩!”

    杨勇无限深情地抚摸着枯槐,如醉如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让阿七听得一头雾水,他穿好上衣,咕哝着说:“我早就说这是棵圣树,哪能劈了当柴烧呢?”

    云昭训见杨勇神情恍惚,言语迷离,知道他又见景生情,触动了心事,就拉着他离开树旁,一边走着,一边说:“就算它能听懂,一棵树又能给人帮得了什么忙?”

    杨勇凄然一笑:“你不懂,这是天机。”

    云昭训一听,也跟他认真起来,问:“什么天机,跟我也不能说吗?”

    “当然可以告诉你。”杨勇非常郑重地凝视着云昭训,“夫人,前天夜里东宫卫队突然接管了废园之后,我就有了一种预感,更大的灾祸很快就会降临,恐怕我不久于人世了!”

    云昭训觉得一股凉气窜进衣衫,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说:“皇子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话来,你想得太多了!”

    “不是想得太多。夫人,你想想看,父皇突然悔悟,要重新立我为太子,杨广能饶过我吗?”

    “不怕,还有父皇作主呢!”云昭训满有把握地说。

    杨勇笑了:“瞎,你们女人哪,脑子简单得可笑。你想,如果父皇作得了主,东宫卫队岂敢跑到皇城根下面截杀御使,还轮得到他们来接管废园?”

    “你是说,杨广他、他已经……”

    杨广点了点头:“御诏拟好连加用玉玺都来不及,只好用金镇纸为凭,仁寿宫里当时情况多么紧急可想而知。看来,杨广察觉了父皇发出御诏,就立即派人来调遣东宫卫队的。如果局势还在父皇的控制之中,他哪有派人调动卫队的机会?”

    云昭训愤愤地说:“谋国篡位,大逆不道,杨广就不怕遭天下人唾骂?”

    “天下人?哼,天下人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杨勇不屑地说,“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都是皇帝说什么,百姓就信什么,谁敢去刨根问底,谁敢去检验证明?父皇病重,侍疾的只有柳述、杨素和杨广几个人。如果他们先把柳述抓了,那么无论杨广、杨素编造个什么故事,天下人也只有完全相信的份儿了。那时,柳述和我就成了谋国篡位的贼子,当受天下人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云昭训心想,哎呀,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谁胜了,谁就是皇帝,天下百姓就听谁的。胜者王侯败者寇。别管你多有理,是多么好的人,只要败了就是恶魔。皇帝一声号令,天下百姓就会争先恐后地朝你吐唾沫,扔石头,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千千万万只脚!

    “只要杨广登位,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杨勇又说,“夫人,我都想好了,到那时候,我就自缢在这棵古槐上。让这棵古槐摄去我的魂魄,我要天天守望在这里,看着皇宫,看看杨广一伙的最后下场。”

    云昭训实在不想听杨勇说下去,太让人心寒了。她连忙用手捂住杨勇的嘴:“皇子不要说了。你也得往好处想想,有父皇的金镇纸在,就可以证明你是无辜的。杨广会不顾手足之情,置你于死地?”

    “但愿如此。”杨勇说。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再无心游园,就心事重重,默默无语地走回来。云昭训依然在树荫下缝制棉衣,杨勇回到屋里,又读起了那卷《慎子)):

    “一兔走街,百人逐之,积兔于市,过者不顾。岂其无欲,分定之故……”

    他一字一吟,慢慢地品味。读几句便停下来,发一阵呆,叹息半天。然后捧起书再读。

    忽然,他听见一阵嘤嘤呜呜的哭声,杨勇站起来走到屋外,见云昭训坐在木凳上,正在缝制的棉衣搭在膝盖上,双手捂着面颊,唏嘘抽泣。

    杨勇后悔了。他知道是自己刚才那番打算自缢于古槐的话使云昭训悲伤。尽管那是自己真实的想法,但不该早早地对她说出来。

    杨勇走到云昭训身后,躬下身,双手抚摸着她的肩头,说:“夫人,都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哎,你不是要修剪那些树木野草吗,来,我和你一块儿干。”说着,他直起身子喊了声:“阿七!”

    阿七闻声跑过来:“皇子,有什么吩咐?”

    “你带几把刀剪过来,咱们去修剪一下那些树木花草。”

    三个人很起劲儿地干了一阵子,很快,脚下就积攒了一大堆灌木枝条和拔出来的荒草。这一阵劳动舒展了筋骨,身上舒服多了,云昭训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忧郁悲伤。

    “阿七,”杨勇问道,“你会不会造房子?”

    “那要看造什么样的房子了。”

    “造一座太子宫!”

    “皇子,你……我造不了。”

    杨勇哈哈大笑起来。云昭训也觉得奇怪,问:“皇子,你又冒出什么怪念头来了?”

    杨勇答道:“夫人,你还记得那个王辅贤吗?”

    云昭训点头说:“当然记得。不就是那个会占卜的术士嘛!”

    “对了。当年他为我占卜,说在东宫里建一座庶人村就可消灾,结果我却真成了庶人。前天夜里,我差一点又成为太子,我想,就在废园里搭建一座太子宫,说不定我会真复为太子了。”

    “可是,”阿七着急地插嘴说,“咱们到哪里去弄青砖、明柱、硫璃瓦呢?”

    云昭训被惹笑了:“阿七,你以为当真要造一座宫殿呀!皇子是想用这些枯枝败草搭一间房子,起名叫太子宫罢了。”

    “对极了!”杨勇击掌说,“还是夫人聪明。”

    “别找麻烦了。搭个破草棚就敢称太子宫,让太子知道,又是一条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