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阿七,你们先在这里搭建宫殿,我回去拿笔墨来,写一块匾额挂在房子上。”不多时候,一间小小的草房搭好了,远远看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只是不能进入,因为它太矮小了,充其量能算作一个大大的草房模型。
杨勇回来了,两手抱着一块比那草房矮不了多少的木板,他将木板斜倚在草房正面,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泰宫”。
他对云昭训和阿七解释说:“五岳泰山的泰与太子的太相通,所以我就写泰山的泰,中间又隐去了一个子字,这样谁也挑不出刺来。”
云昭训说:“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叫泰来宫哩,取否极泰来的吉祥之意。”
杨勇一拍巴掌,高兴地说:“哎呀,夫人的见识在杨勇之上,对,就叫泰来宫。阿七,快去拿笔墨来!”
阿七跑着取来笔墨,杨勇工工整整地在泰宫两字中间又写了一个“来”字。由于事先没想到添字,字隙不大,来字略嫌小了一些。不过看上去三个字的排列搭配很谐调,不知情者会以为是书法家故意而为之。
云昭训欣赏着“泰来宫”,她企盼着早日泰来,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杨勇也在微笑,他不是为“泰来宫”,而是看到自己终于把云昭训哄得高兴了,心里感到无比舒畅……
就在这时,一声突然爆发的叫喊,打破了废园的宁静:
“庶人杨勇接旨!”
这声凶吉难卜的叫喊,把云昭训吓得脸都白了,她用僵直的目光盯着杨勇。杨勇却显得十分镇定,依然微笑着,拉起云昭训的手,说:“走,去听听皇上又来了什么吩咐。”
宫中御史手捧圣旨威严地站在屋前,两侧各列一排带刀士卒,个个阴森着面孔。
杨勇和云昭训刚刚跪下,御史又喊一句:“庶人杨勇听旨!”然后高声宣读:
大隋皇帝诏:庶人杨勇罪黜已久,不思悔过自新,近又包藏祸心,与柳述同谋篡乱,陷害太子,欲夺嗣位。如奸谋得逞,必使宗社倾亡,苍生涂炭。朕恭天命,实畏上灵,岂敢惜不肖之子而乱天下?
敕赐庶人杨勇自尽,免污刀斧,囫囵其身!
御史读完,说:“庶人杨勇,快谢皇上囫囵其身的恩典呀!”
杨勇站起来,根本没有谢恩的意思,只怔怔地盯着御史,一声不响。那个御史被他这样盯得心慌,赶紧对身边的随从说:“庶人杨勇已经吓呆了,快把御赐的砒霜给他,让他遵旨自尽!”
随从将手伸向斜挎的锦囊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杨勇。杨勇接过纸包,轻蔑地看看,冷笑着问御史:
“你刚才念的那些,到底是父皇的旨意,还是杨广的意思?”
御史一听这话,陡然色变,厉声喝斥:
“杨勇,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吓傻了?御诏上明明写着大隋皇帝,我也念得清清楚楚,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杨勇仰天大笑,说:“你慌什么?怕我弄明白真情,就不肯死了?你念得清楚不假,可这诏书是谁授意写的,你却不一定清楚。既然如此,苟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我会自尽的,但是我绝不用这东西。”杨勇说着,打开手里的纸包,一扬胳膊,一团白色粉末抛向空中,随暾风飘散,一会儿便化为乌有。只有那张纸片摇摇荡荡,最后落在御史脚下。杨勇指了指那棵槐树:“我已给自己找好了归宿。回去告诉杨广,皇子杨勇是在这棵古槐上自缢而死的,古槐即我,我即古槐!”
御史想的是,只要杨勇肯自尽,就能即时回去复命,用什么方法死倒不必认真。于是爽快地说:“御诏上说‘敕赐庶人杨勇自尽,免污刀斧,囫囵其身’。自缢也合旨意,你就快些行动吧。”
杨勇走到古槐旁边,带刀士卒已选了一根枝权,系好丝带,还抬来一块大石头垫脚。
杨勇仰天长叹,大声叫道:
“父皇啊,多少年前你曾在大殿上自豪地对文武群臣说,前世诸多帝王,因宠幸嬖妾,生养了一大群儿女,常常引发皇位之争。而朕旁无姬侍,五个儿子同出一母,是真正的亲兄弟,绝不会发生自相残杀的事情,故引以为荣!父皇言犹在耳,恍如隔世啊!”
说完,他站到了石头上,将丝带套在脖子上……到这时他还不知道,他对父皇的喊话,父皇已不会听到。此刻,父皇已在黄泉路上等候着他呢!
云昭训见杨勇已死,哭嚎着扑倒在古槐树下:“皇子,你死得好冤枉啊!杨广,你手足相残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大殿上的那个椅子吗!苍天啊——”
突然,云昭训的哭嚎戛然而止,只见她两眼一翻,顿时气绝。
御史见两个人都死了,就带领人马回仁寿宫复命。
阿七这才敢走过来。他把杨勇的尸首解下来,说:“皇子,你不让我劈了这棵枯树,原来是要派这样的用场啊!”说着,泪如雨下。
阿七在古槐下挖了一个大坑,草草将杨勇和云昭训合葬在一起。他没做坟头,更不可能竖碑,他想,这古槐就是坟头,也是墓碑。现在,他要离开这里了,废园里没有了主人,仆役自然也就无事可做,只有回家。
阿七站在园子里,留恋地环顾四周,看看这房合,这树木、花草、甬道、围墙,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马上就要离开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真有些舍不得。
夕阳把园子里的景物涂抹得一片辉煌,远远的,有一个东西闪着光芒,非常耀眼。阿七定睛一看,哦,是皇子刚刚立在那里的那块木板,上面还有他亲笔写下的三个大字:“泰来宫”……
再说,京师的皇宫里没有一人知道文帝驾崩的消息。他们只知道皇上在仁寿宫避暑,得了重病,所以需要些时日治疗,等病好之后就会驾返长安。大隋国柄当然应在文帝掌握之中,这一点没有人怀疑,也没有人敢怀疑。
与文帝驾崩同样,还有一个消息被极为严密地封锁在仁寿宫中,那就是:皇太子杨广已按先皇遗诏继位登基了。遗诏是尚书左仆射杨素当着仁寿宫所有官员和仆从的面宣读的。那是文帝驾崩的当天下午,在大宝殿的台阶前,杨素言语铿锵,掷地有声;遗诏白纸黑字,加盖着鲜红的玺印。也就是说,眼下只有仁寿宫里的人知道换了新皇帝。而仁寿宫被东宫卫队封锁得风丝不透,先皇的遗体停放在大宝殿里,看不出准备发丧的迹象。
杨广并不急于将自己即位的消息诏告天下,他还有几件事要办,这几件事需要以父皇的名义来办,让人们看到父皇的圣旨。首先是赐杨勇自尽,这事轻而易举,杨勇被囚禁五年了,已经没有了丝毫威风和能量,让他死,他不敢不死。
另外一件事恐怕要麻烦些。那就是杨广的五弟,现任并州总管的汉王杨谅。杨广有些心虚,他感到,如果杨谅知道父皇在仁寿宫突然病逝,而由自己继位,肯定要怀疑。身为并州总管,杨谅握有五十个州的军政大权,不可等闲视之。
于是,杨广已经派人给杨谅送去一道敕书,以文帝病重为由,召杨谅火速进京。当然,敕书上还是加盖了文帝的玉玺。
仁寿宫的金凤殿,是宣华夫人的居所。
暮色四合。宣华夫人斜倚在殿门口,仰头望着深不见底的天空,一动不动。
尽管宣华夫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已经明显地感到,两天里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其中有着一个前因后果的必然联系。皇上突然驾崩,太子瞬间即位,都与自己和杨广在皇后遗殿里做的那事有关,或者直接说,是完全起因于自己在皇上面前供述了太子行为不端!
宣华夫人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她站起身走向靠墙的一张几案。一只金凤凰立在几案上,细喙长项,姿态优雅,栩栩如生。看着它,宣华夫人百感交集。
这只金凤凰是杨广派人专门送给宣华夫人的,那时,他还是晋王,是扬州总管。宣华夫人清晰地记得宇文述来送这只金凤凰时的情景。宣华夫人问宇文述,晋王为什么送我这只金凤凰?宇文述回答说,晋王说夫人像凤凰一样美丽,只有送金凤凰最为合适。这句话让宣华夫人心花怒放,立时感到自己心底深处一种不可名状的需求得到了十分的满足!女人啊,就是这样可怜。可怜之处就在于爱慕虚荣,只要几句赞美之词,说她多么年轻貌美,说她如何才智过人,说有无数个英俊少年和耄耋老者都对她敬慕崇拜得五体投地,她就会高兴,就会满足,继而就飘飘然了。这时候,那些穿金戴银、华裳丽服就会退居其次。有时明明知道那些赞美是虚妄的恭维,她们也会坚信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