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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周凌就感觉到了来自两方的低气压。柏律一看就没睡好,眼眶发青。再看看自家少爷,虽说平常也是扑克脸, 但今天很明显心情不佳,早餐没吃几口就放下, 起身去倒酒喝。他不知道昨晚这俩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今天居然连目光相接都要避开。
考虑到柏律这个新来的客人, 周凌特意嘱咐了厨房阿姨早餐一定要中式。点点对着热气腾腾的面点、小菜还有粥食欲就明显好多了,一直在吃。后来周凌和柏律都放下筷子,点点还没吃完。
谢隽廷待在餐厅的时间从来都不会超过半小时, 更何况只是早餐。
他冷淡地说了一句,“别慢慢吃了, 要去机场。”
吃得正欢的点点一听这话只好放下了刚舀起来的小馄饨。
“你又要把点点带去德国?”柏律看向孩子,点点向他投来委屈又无可奈何的目光,巴不得爸爸帮自己争辩一番,或许就不用去了。
“这次又是几天?”
谢隽廷说:“要办正事, 至少要待一周, 你不能跟着。”
“谁说我要跟着?你一个人去多久我都不管, 但你就不能把孩子留给我带吗?”
谢隽廷无情无绪地看他一眼, “让你在监狱带孩子?”
这个讽刺的问句偏偏让柏律无法反驳。
点点疑惑地问:“爸爸, 你要去监狱?为什么,那不是坏人被关起来的地方吗?”
“不是坐牢,只是一家店的名字,爸爸要去那里工作了。”连哄带骗一向是柏律最拿手的。
谢隽廷已经见过无数次柏律在自己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看来你根本没跟孩子说过,你做的那些事。”
柏律一皱眉,突然站起来,朝谢隽廷那里走过去,颇有点气势汹汹,周凌以为又要吵架正准备说点什么转圜一下,结果就看到柏律走到谢隽廷跟前停住,一口气把谢隽廷杯子里剩下的那点酒喝完,然后低声说了些什么,隔得太远,听不见。
“我都已经答应你乖乖留在谢家,你为什么总要拆我的台?你这样跟孩子说,我以后还怎么面对他,难道非要让他知道,他爸爸涉嫌谋杀,你才满意吗?”
谢隽廷还是一贯的那个样子,漠然。
柏律深深叹息,拗不过,只好放软语气,“是你让我留在谢家的,好歹帮我把这个位置坐稳。”
谢隽廷垂下眼睛。
然后柏律就回来了。
点点把嘴巴擦干净,跑到柏律身边,“爸爸,我可以不去吗?”
柏律正想说些什么哄一下,结果谢隽廷直接说:“不行,必须去。”
点点难过地垂下眼睛。
柏律转过头,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别磨蹭了,现在就走。”谢隽廷永远都是这样。
柏律蹲下来在点点脸颊上亲了一下,“五六天而已,点点,你现在是小男子汉。”
“好。”孩子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头,然后委屈地看了谢隽廷一眼。他现在已经知道撒娇卖萌对这个人是没用的,装弱装可怜有时候还能派上点用场。可惜,谢叔叔今天似乎软硬都不吃了。
分成两路,周凌先把点点送到机场,然后在那边等着,谢隽廷把柏律送到监理所,再去机场。
在车上还是有三个人,司机在。柏律本来想跟谢隽廷说话,但碍于外人在场就没有开口。
其实他很想跟谢隽廷说,私下里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孩子在场能不能别说那些话。
但谢隽廷估计也不会听。
何必呢,算了,柏律什么都不想说。
昨晚真是一夜未阖眼,人在惊吓后真的很难入睡。正好现在可以在车上补觉,但谢隽廷显然不想让他安稳地睡着。
才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柏律就听到对方在对他讲话。
“在监理所里不要闹事,只要被记一次过,刑期就会延长。”
柏律以前哪去过这种地方,但猜也能猜到,这地方都挺可怕,里面每一个都不是善茬。可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被动地寻求庇护,而是主动攻击,还问:“能给我一把枪么?”
谢隽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嘲笑他异想天开——监狱里带枪,这是来蹲牢子的么。
柏律还不死心,“小的就可以,里面不装子弹都行,我可以用来威慑别人。”他不在意地挑眉,“只要给我一把枪,让我在里面呆多久都可以。”然后还要趁机损一下谢隽廷,“至少比面对你轻松多了。”
谢隽廷当然不会跟柏律一样,非要在口头上争出个强弱输赢,丝毫不想斗这种无谓的口角。而且昨晚已经跟柏律正面冲突了一次,今天根本不想跟这个人说话。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那个地方。
原本还不怎么不害怕紧张,但进去了还是免不了皱起眉。
这个地方不大,可容纳的犯人也不多,房间独立隔开,但十分逼仄狭小,除了一张单薄的铁架床就没有别的。只有顶头的两间开了个很小窗户,其他都没有。
柏律被狱警领着进来的时候,经过那些阴暗的房间,立刻响起了一片口哨和狂妄的嬉骂声。
“哟,新的牲口。”
“快看看,这不是那个谁养的狗吗?”
“□□烂了就扔到这?”
“长了一张欠操的脸。”
……
感到不适和生气的似乎只有柏律一个人,谢隽廷和那个狱警,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对这些污言秽语也充耳不闻。被关起来的犯人,破罐破摔,最为肆无忌惮的,什么话都敢讲。
其中还有几个人特别大胆,嘴上过瘾还不算,竟直接将手从铁栏的缝隙间探出,手臂伸得老长,甚至有个人直接抓住了柏律的衣角。
柏律一把摔了那人的手,吼了句,“滚!”
其实,监理所的犯人已经是所有监狱里面最不敢放肆的,毕竟他们很多人只是待审,未来还有可能无罪释放,为了顺利出去或者减刑,多少会收敛点,不像那些末路的重刑犯甚至死刑犯。但罪恶聚集的地方,就是这样,以恶生恶,肆无忌惮地蔓延。
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柏律第一次为拿了程奕扬的身份而感到后悔,如果一直乖乖的,行为无罪可挑剔,是不是就不用跟这些鬼地方沾边。
但事已至此,过多的后悔是无用的,只会让自己懦弱。而且仔细想一下,他一点都不后悔用了程奕扬的身份,毕竟这让对谭沐的复仇快了不止一倍,那个老女人死期将至!
想到这一点,柏律就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坐牢,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想,只管应付接下来的就好。
不就一个月么,咬牙撑一下。
他可是柏律。
能难倒他的事到现在还没出现呢。
谭沐、柏宸、谢隽廷这些人他都能见招拆招,现在会怕这一群锁在笼子的畜生?而且说实话,现在这种时期他宁可在牢里关着,因为不管是柏宸还是谢隽廷,他对付起来都比这耗心力百倍。
狱警把他们带到了倒数第二个小隔间,然后识趣地走远,到一个地方站定,腰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
柏律环视一圈,墙角潮湿长了霉斑,坐在床上,发现那个床板真是薄的可怜,被褥也是,这地方看起来也没有空调,天气一冷真的不会冻死人么。
谢隽廷看了眼腕表的时间,距离航班起飞不到三小时,他转身欲走。
“等一下。”柏律站起来。
谢隽廷无情无绪,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真的不能给我一把枪吗,”柏律露出委屈可怜的神情,“我只是用来防御,不装子弹都可以,要不……假枪也行……那房里那个模具就挺合适。”
“每个人都能拿枪,还要狱警干什么,”谢隽廷每次都要跟柏律解释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在这里拿枪,是犯罪。”
柏律只能叹口气,“好吧。”
谢隽廷转过身,柏律却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一个月以后。”
“能不能再早点?”
“不能。”
谢隽廷现在根本不想继续扯这种关于刑期、□□一类的无法被改变的既定事实和规则,纯粹是浪费口舌。
柏律看着眼前的人,可谢隽廷还是纹丝不动,他突然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对方。
“这可不像你。”谢隽廷漠然地说。
昨晚还横眉冷对、僵持不下,今天却又能情意绵绵,也只有柏律能这么切换自如,谢隽廷可做不到。不过,这句“不像你”倒不是说这个,而是在说柏律装害怕。
如果连这种地方都要胆怯一下,那这个人谢隽廷是不会再感兴趣地——这已经不是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柏律了。
“这里太阴森,又冷,”他低低的声音在谢隽廷耳边响起,“抱我一下行不行,就一下。”
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关押一个月而已,刑期短成这样,在谢隽廷看来根本不足挂齿的一件事——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苦情戏码。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看柏律演一演,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是现在还要抓紧时间赶去机场。
“之后的一个月都要分开,连抱一下都不行吗?”柏律仰起脸来看着他,眼神倒真的很动人,“谢隽廷……”
他叫他名字时,那声音真是柔柔的,跟平常比显得十分腻人。
最后,他终于抬手抱了他。
柏律紧紧贴在他怀里,一只手也揽着对方的背,另一只手则按在对方胸口上。
抱了大概有半分钟,柏律缓缓松开他,这才走到一边让开道。
“你走吧。”这一结束他就低下头,都没再看谢隽廷一眼,脸上是毫无感情的冷漠。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
对方离开了。
—
“少爷,一切还顺利吧?柏律有没有闹?”
“挺乖。”
竟然主动要求拥抱,乖得有点过分。
“小少爷在那边等你,可以检票一起进去。”
谢隽廷快步地往那边走,周凌跟在后面。他这回也不用跟着去德国,但必须把人送到登机口。而且,对于律少爷,谢隽廷肯定还有些话要交代。抽空去看望一下这种,心照不宣,哪怕不说周凌也知道。
“你帮我把他盯紧点,别让他闹出事来。”
“肯定的,一有情况我就跟您汇报。”
“柏家那边,有什么奇怪的动向,及时告诉我。”
“嗯!放心,自从上回你给了柏家人情之后,柏宸就收手了,没死咬着那件事不放。谭沐最近的状况很不好,可能真的大期将至,所以柏宸这几天都在医院,而且还准备转到国外。柏律跟谢棠那次虽然不够周密,但看样子,效果还是很好,也就柏律敢这么豁出去。”
“少爷,您还有别的要嘱咐的吗?”
“没有,”谢隽廷牵起点点,跟周凌说,“我走了。”
周凌鞠了个躬,正准备离开,却看到谢隽廷突然皱起眉。
他赶紧问:“少爷,怎么了?”
“东西掉了。”谢隽廷下意识地朝刚刚走过的地上看一眼。
“什么东西啊?护照和机票都在这呢不可能掉……”
“是手铐。”谢隽廷用手探了一下外套内侧的口袋,发现真的没有。
原本放在那里的一副手铐,现在已经没了。这原本是给点点用的工具,因为小孩晚上在飞机上睡觉经常无意识地掉下去,有一次还滑着把额头磕伤,点点自己想了这个法子,睡觉时候就把脚和横杆栓在一起,这样就能放心。手铐是特殊材质定制,很轻巧,也比一般金属手铐软很多,里面嵌了一层缓冲,不会发出声响也不会伤到皮肤。
谢隽廷第一次拿来试试,结果就没了——被谁偷去简直不言而喻。
周凌看到谢隽廷的神情也明白过来,“您放心起飞,我之后会去找律少爷要回来。”
“算了,”谢隽廷说,“留给他吧。”
一副手铐而已,应该不会被柏律拿来当作凶器。
周凌无奈地调笑道:“还好您今天没随身装一把枪,否则啊,肯定也会被他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