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多年从军的习惯,南锦睿沐浴时不喜欢有女子在场。出了浴汤, 十七连忙拿着干净的里衣为南锦睿穿好。
十七抬眸间, 见南锦睿面色和缓。他年纪比南锦睿要小两岁, 偶尔也显露出孩子心性, 感觉到这几天南锦睿心情似乎不错, 十七也忍不住开口和他絮叨几句。
“小侯爷这几日对晏卿姐姐真不错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锦睿原本放松的面容立刻一怔,一边的眉梢微抑, “哦?怎么说?”
十七仔细的为南锦睿系胸带, 一边道, “之前小侯爷不是说不喜欢晏卿姐姐约束你, 想要找机吓退她吗?不过我觉得侯爷这阵子似乎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呢。不但开始对晏卿姐姐和颜悦色, 而且她做菜您格外喜欢吃。”
经十七这么一说,南锦睿也意识到自己最近的确是‘和颜悦色’过了头。当初他爹将晏卿带到他身边时, 他就对这少女十分反感,他本性粗野, 最不喜一旁有人说教。从边疆回来的路上就一直琢磨着如何给她下马威, 让她知难而退。只是从那日在山上见她对着无名墓跪拜,他倒是忘了自己原本的初衷。
南锦睿抿抿唇, 嘴硬道, “我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好进行下一步。”
十七一听,立马来了兴致,“什么下一步?侯爷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
南锦睿望着十七兴趣盎然的嘴脸, 心里一阵憋屈,他哪里有什么妙招,不过是嘴把式罢了。可对着侍从,他才不会认怂,立刻想了一想,然后覆在十七耳旁低低吩咐了几句。
几日后,天气爽朗。
南锦睿不知从哪里听说西郊山上的樱花开得正盛,非要去那里野炊。
翌日,晏卿很早就起了床,月罗和铭蓉准备吃的,她自己则是为南锦睿准备了一些出门必备的东西。
一切就绪后,南锦睿和十七以马代步,晏卿等三人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往郊外的山上行进。马车里暖意融融,一张八角小桌摆在中央,上面放了两三本书和一叠糕点。月罗捡了最小的一块放进嘴里,一面看向对面的铭蓉,“外面有什么那么吸引你,那帘子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闻声,一直坐在正中棉垫上看书的晏卿慵懒的掀了掀眸子。
铭蓉面色一热,端正正的坐好。
晏卿也顺着望过去,微风恰好拂起骄帘,只不过她看到的不是漫山遍野的樱花,而是坐于马上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他将背脊挺得笔直,黑眸利锐,唯有故作成熟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孩子气。
直到月罗放下轿帘,晏卿的目光还没有收回,仅仅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就好像做梦一样。
……
见到美景,两个丫头扔下提篮就朝着山顶跑,将马车远远地抛在身后。
晏卿独自下了马车,将提篮跨在自己手臂上十七,这时牵着马走过来,“晏卿姐姐,我来帮你拿吧。”
“无妨,你好好照顾小侯爷就行了。”晏卿淡笑道。
十七一琢磨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做,便点了点头,行至南锦睿身旁。
南锦睿此时也已经栓了马,目光从远处晏卿纤细的身形上一闪而过,垂眸轻声问,“准备得如何?”
“小侯爷放心,我叫来的可都是咱们军队里一顶一的人物,面相也凶神恶煞的,平时普通姑娘见了,都会吓得哭爹喊娘呢。”十七献媚道,一想到待会儿的事,就跃跃欲试。
南锦睿点了点头,那视线又不自觉的移到晏卿身上,今日她穿了一件白色儒裙,裙底绣着白瓣绿蕊的绿萼花,裙腰略低,削肩细腰,走路时飘然若仙。
“待会儿只要吓一吓她就好,若真是哭爹喊娘了,我这主子面上也过不去。”南锦睿低声吩咐道,他实在无法想象她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场景。
十七惊愕南锦睿怎会突然要他手下留情,不过这话他不敢问,只是应了声,“是。”
彼时,晏卿也找到了一处适合观景的地方,将带来的棉布在地上铺了一层,最上面垫了南锦睿的锦帛。
月罗玩够了跑了过来,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上了一层脂粉。许是见晏卿一个人忙活于心不忍,也帮着她将提篮里带来的小点心一一摆在棉布上。
“晏卿姐,你看十七最近鬼鬼祟祟的,不知要做什么坏事。”
晏卿还没说话,铭蓉也跑了过来,听了一耳朵,附和道,“前几日我睡得晚,无意间撞到十七从后门进来,跟他一行的还有几个彪形大汉,长相凶恶极了,那时候我还听到十七嘱咐他们,说什么切勿小心行事,不要露了马脚之类的话。”
月罗闻言也不禁停了手,兀自苦思冥想起来。
这时,两人只觉头上一痛。
晏卿手执书册,轻敲二人的头顶,温言笑道,“正事怎么不见你们这般用心。你们若是对十七感兴趣,我就去求小侯爷将你们二人许给他做媳妇。”
这下两人谁都不敢再吱声了,面上升起薄红。
虽说来这里的提议是南锦睿提起的,但他今日的兴致好像并不大。晏卿带来他最爱吃的糕点也几乎没怎么动,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
月罗她们也是一会子的热情,花儿虽美,可却娇贵,摘了几支把玩欣赏,没一会儿那花瓣就散落了一地,于是她们也不敢再染指。
铭蓉最耐不住寂寞,坐了半刻就坐不住了,见晏卿由始至终都坐在角落里看书,也不由得好奇的凑过来,“晏卿姐,这书你已经看了几日了,是什么好故事?”
“是医书。”晏卿答。
“医书?”
见铭蓉纳闷,月罗代为答道,“小侯爷从边塞回来就一直睡得不踏实,晏卿姐说有些香料不能一直用,会上瘾的,所以想看书找找有什么好法子。”
晏卿淡淡的弯唇,不经意抬眸,正巧看到前方南锦睿的背影似乎猛然一僵。
她缓缓收回视线,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十七,随即低下头,若有所思,最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
他们一直呆到了傍晚,月罗二人收拾好了东西,十七也从树下牵了马回来,只是他们几人刚要走向马车的时候,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波动,气流骤急。
只是刹那,十几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就将他们团团围住,各个眼神狰狞,其中为首的男人更是健壮如牛,眼尾有一处深疤,足有两寸长。
“小侯爷,自边疆一别已有数日,别来无恙啊。”为首那人阴笑道。
“少跟本候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说罢,你们来此,究竟有什么目的?”南锦睿冷哼一声,眉目间满是英气,丝毫没有深陷困境的焦急与恐惧。
“目的?”那人又笑,须臾间,那笑意已然收敛,从腰间抽出长剑,神色突变,“不过是报那日你杀我族人之仇罢了!”
不待南锦睿反应,三四个人已经围拢上来,各个手执武器,怒意汹汹。
南锦睿站在原地不急不躁,手中不知何时也已经多了一把利刃,剑尖插入土地,背影凛然。那几人扑上来的同时,刹那白色光芒耀眼夺目,南锦睿手腕轻动,优雅的挽出一朵剑花,灵越超群,竟在一霎之间化解了所有攻势。
晏卿站的最远,即便知道南锦睿不会有危险,但还是有些担心,见此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而月罗与铭蓉,在那些人动手之际早就抱做一团。她们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之前又很少出府,何曾见过这真刀真枪的阵仗?
十七跟随南锦睿两年,防身的功夫也有一些,勉强能护住身后的月罗二人,却顾不了距离他最远的晏卿。
就在两方人马对峙最为胶着的当下,十七忽然回头大喊,“晏卿姐,你快过来!”
原本那些黑衣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晏卿,大部分主力全部在和南锦睿周旋,可经十七这么一喊,已经有人朝她这边看来,长剑一指,“快去抓住她!杀了她也算是给夫人小姐报仇了!”
话音稍落,一名极为瘦削的黑衣男冲着晏卿砍了过来,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明晃晃的光芒从晏卿的眼前一闪而逝。
此时,十七还要护着另外两个丫头,早就自顾不暇了,南锦睿虽动作流畅,丝毫不见败势,却也因为周身围着六七人而抽不开身。
眼见那刀就要向她砍来,晏卿向另一侧闪去,堪堪躲过了第一刀。那黑衣人也适时收了刀,似乎并不想置晏卿于死地。
晏卿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更加确信心中的猜测。
南锦睿在对抗中分神看过来,只见晏卿此刻摔倒在地,长发从肩头铺展下来,如幕帘般挡住微微泛白的小脸,白色儒裙脏了,那裙边绣着的绿萼花也早已看不清,她身后人高马大的黑衣人手持刚到步步逼近。
南锦睿踌躇了片刻,而双脚突然像是有了自我意识,脚尖轻踮,几下飞到她面前。
原本还在打斗中的十七见此愕了一愕,脸上有奇怪的神色闪过。
晏卿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长靴,紧跟着是笔直修长的双腿,她缓缓地仰起头。
对上她的眼睛,南锦睿有片刻失神,没由来的有些心虚。随后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扬着声音问,“你没事吧?”
晏卿轻摇了摇头,并未看向他,“小侯爷请好好保护自己,晏卿就算伤了,也不碍事的。”
南锦睿见她不识好歹,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闹了半天,他还真是多管闲事了!
就在他神思游移的瞬间,只听耳边传来晏卿一声低喊,“侯爷!”
南锦睿还未回过神,下一刻便听到衣帛撕裂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过头,看到晏卿纤眉拧在一起,似乎很痛却还在拼命隐忍的样子,而她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手臂,有血不断从指缝渗出来。
南锦睿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抬头看向对面,那黑衣人仿佛和他一样吃惊,呆呆地望了望手里的剑,又望了望南锦睿,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剑是怎么划破晏卿手臂的。
“晏卿姐!”远处传来月罗夹杂着哭音的叫喊。
这一声惊动了许多人,南锦睿反应最快,当即用自己的剑直直刺向对面的黑衣人,十七这时也不知怎么,忽然化身成为武林高手,几下比划就攻退了所有黑衣人。
那些人来去如风,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可这一会儿子功夫就统统不见了。
“你没事吧……”南锦睿看着月罗和铭蓉把她围住,不知为何,有些手足无措。
晏卿没有抬头,声音也稍显冷了几分,“晏卿的身子又不娇贵,受点伤也不算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说罢,在月罗的搀扶下,她们一同上了马车。
南锦睿皱起眉,等十七来到身旁时,压低声音责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吓唬一下,为何还会伤了她?”
十七也觉得委屈,之前明明商量好了,他也不知为何还见了血。
南锦睿望着晏卿滴落在草地上的血,面色冷了又冷,“办事不利,回到府中主动去领罚。”
十七乖顺道,“是,侯爷。”
……
一回到府中,南锦睿就有些坐不住,知道后院那里请了大夫,可还是不放心,说到底,会有这一出戏都是因为他好面子,伤到晏卿虽然是意外,但确实是因他而起。
最后,南锦睿带着太医来到晏卿所住的小院,月罗守在外面正在熬药,见到他立刻起身行礼。
南锦睿挥手道,“她怎么样了?”
“大夫给看过,说是皮外伤,只要夜里不烧就没什么。”月罗低头觑了眼南锦睿身旁的太医。
“看过了啊……”南锦睿也跟着瞥一眼身旁的太医,烦躁地一摆手,太医立刻会意拱手褪下,南锦睿又突然改变主意,道,“不行,你还是跟我进去看看,那些江湖郎中都不可信……”
说着,少年拎着太医的衣领就要往屋里闯,月罗想拦又不敢,幸好铭蓉这时从房内出来,和南锦睿对个正脸,铭蓉福了福身,“侯爷,晏卿姐睡下了,您看……”
南锦睿自然不信,因为自小习武,练得一个好耳力,方才他还听到晏卿的声音,哪有这么快就睡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