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茶香悠悠,满亭皆盈。
好水,好茶!
易天和鹿彩铃忍不住拍手同声赞道,二人平日哪里见过如此高超的茶艺,对白云天这一手佩服的五体投地。
鹿彩铃性子稍急,正欲端起茶碗,一品为快。
白云天却道,“姑娘,且慢,二位请看这四碗茶的茶色,再品不迟。”说话的眼神中透着莫测之意。
二人闻言一愣,正打算起身,观看四只茶碗的茶色。
白云天四个手指微微一动,顿时四只茶碗串成一排,飞在空中,一一飞过四人的面前,令每个人都有机会观看每碗茶色,嗅到每碗茶香。
待这四只茶碗飞完一周后,又稳稳回归原位,一一落在四人的面前。可谓是茶香袅袅,而滴水不漏。
白云天,面含笑意,极为潇洒惬意。
白衣仙子,笑容甜美,看向白云天的眼光,透着知音般的欣赏。
易天和鹿彩铃此时的脸色,则布满了意外、吃惊、疑惑。
他们看到,这四只茶碗的茶色均不相同,甚至连茶香都各异!
易天面前的那碗茶,茶色绿中透黄,茶香苦而浓郁;
鹿彩铃面前的那碗茶,茶色绿中透青,茶香鲜而青涩;
白衣仙子面前的那碗茶,茶色如水清淡,茶香却芬芳四溢;
白云天面前的那碗茶,茶色如血浓般浓俨,茶香却厚重似酒;
白云天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这崖溪茗,其性精清、其味浩洁、其用涤烦、其功致和。以茶问生平,一茶一世界。所以,每个人的茶色,茶香均有不同。茶道即人道,便是如此了。”
静默了片刻,白衣仙子嫣然一笑,端起面前的那碗茶,浅酌一口。
少顷,她说道,“人在草木间,浸染山林之气,可以看流云、观虹霓、饮泉水,在这样的过程中,人心是亲近自然的。妾身从这碗茶中品出的茶道是,
心境归于简素、无杂,行事便一切顺其自然,饮水清至纯之茶汤,亦有处处茶香四溢。水,为天下至清之物。茶,为水中至清之味,其‘本色滋味’,不流凡俗,一切烦思杂虑,由之尽涤,茶味所生,宾主之心归于一体。正与淡泊自然、远离执著之平常心境相契相符。一啜一饮,甘露润心,一酬一和,心心相印。”
言罢,看向白云天,目光中充盈着浓浓的依恋。
白云天会意的一笑,端起面前的那碗茶,也浅酌一口,沉吟片刻,“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起身颂道:
仙人遗我崖溪茗,采得金芽问生平。
素瓷雪色缥沫香,恰似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吟罢,白云天返身入座,郑重的说道,“我之茶道,即以半盏清茶,观浮沉人生。心饮之间,与空相应,与真相冥,与外相通,与内相融,与物相谐,与人相和。荣辱在所不计,毁誉无动于衷。直饮得地老天荒乾坤转,直饮得神清气爽逍遥游。
看得破,想得通。提得起,放得下。事来即应,事过即忘。在世出世,妙行无住。轻安自在,活泼空灵。
我观世间,人的苦恼,归根结底皆因‘放不下’,修行之人,更须放下一切方能入道,否则徒劳无益。”
白云天说道此处,不禁扬天一叹,“能够体悟出此等茶道,世间人何止千百。然而,知易行难,恐怕只有恩师才能做得到啊。”
说完,面显凄然,目光闪烁不定,其心中似隐藏着深深的不安,似有难言的苦衷。
“夫君!”白衣仙子担心的轻轻喊了一声。
“情之所至,难以自抑。云天,让各位见笑了。”白云天神情一震,面色旋即转为平和,恢复了云淡风轻的飘洒。
按照座次,轮到了鹿彩铃谈茶道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摇手说道,“我……我只会喝茶,不会谈茶道的,茶道就算了吧。”
白衣仙子嫣然一笑,令人如沐春风,道,“鹿姑娘,不爱紧的,所谓茶道,没有那么高深,无非是品茶之后,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得体会说出来,这就是茶道了。”
易天微笑着看向鹿彩铃,眼神中透着鼓励之色。
鹿彩铃稍稍忸怩的一下,与易天鼓励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似乎得到了勇气一般。她学着白衣仙子方才品茶的样子,端起茶碗,凑到鼻前。
氤氲间,一股清甜的芳香,直贯脑门,顿感心旷神怡。
鹿彩铃面显欣喜,浅酌一口,茶汤温滑如玉,在口腔、舌面,缓缓流动一圈之后,绵软入喉,瞬间弥散在胸腹。随之,一股青涩而微甜的茶香,令人心境陶然如有净化。
好一会,鹿彩铃才从陶醉中舒缓过来,咂着嘴巴,连声说道,“好香的茶,真好喝。”
“鹿姑娘从茶中品出何样的意味呢?”白衣仙子展颜一笑。
鹿彩铃将茶碗中剩余的茶水,一口气饮完,才说道,“我感觉茶水中有一种春天的气息,透着甜润的味道,让人心醉神迷,仿佛连心儿都要飞起来了。恩……,就像是清纯悠远、难以言传的生命之香……”
“好一个生命之香,好,好,好——”白云天闻言当即赞道,“鹿姑娘,果然深具慧根,人如其茶,无上良品也,哈哈哈。”
鹿彩铃听到赞美声,顿时满脸飞霞,笑靥如花,一双俏目偷偷的向易天瞅去。却忘了谢过白云天了。
最后品茶的是易天,他见桌旁三人都微笑着看向自己。
也不再多说,品茶的流程规仪对他来说,已是熟透,毕竟易家是有名的世家,也是讲究茶道的,易天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更何况,先后与白云天两次奇遇,都是品茶论道,纵论禅机,令易天对茶道愈发上瘾了。
长话短说,易天二目微闭,含茶细品,瞬间五味杂陈,好似这一口茶汤中,饱含了人世沧桑、人情冷暖。起初,芳香清甜,忽然化为苦涩辛酸,最后品到的却是清淡如水,毫无滋味。
在这个短暂而复杂的品茗过程中,他忽然有种感觉,世间万象都是空无寂灭,孜孜追求终究是镜花水月,什么酸甜苦辣、人生百味;什么父母恩情、国仇族恨;什么黑龙教、聚灵山、死灵谷,什么功法修为、灵丹妙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飘渺虚无的,都是毫无意义的。
仿佛一个声音悠悠的劝说自己,遁入空寂之中,与世无争吧。他恍惚间,那些渴望的目光,似乎渐渐淡化,消弭于虚无。
忽然,一道清明自易天的灵台猛地一闪,易天登时如遭雷击,心神猛地一颤,好似从梦中清醒了一般。
易天额头冷汗细密,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微不可闻。
不,这声音,绝对不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自己尚有俗世未尽的情缘恩仇,自己尚有诸多未了的事情,而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那声音来自茶中——
他低头看茶,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自己面前的那碗茶,茶色不是青中透黄,而是黄中透红。
易天心头猛地一震,心境的波动顿时引起一阵气血翻滚。
他心中大惊,体内那道神秘的绿色灵劲,好似猛地警醒的怪物一般,瞬间释放出来强劲的灵力,通达易天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之中。
易天顿感全身充满了力量,瞬间有一种回到现实的真实感觉。
咦!
白云天轻咦了一声,作为先天高手,他自然能感应到易天体内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声音,顿时令易天从迷茫纠结中,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到,对面的白云天目光正看向自己,似笑非笑,透着赞许,透着疑惑,竟还透着些许期待。
白云天,在期待着什么呢?
易天疑惑不解。
再看眼前的那碗茶,茶色依然绿中透黄,端起一口而尽,茶味依然苦而浓郁,仿佛刚才那些幻觉,并不存在。而茶芽在清碧澄净的茶水中,水波晃动,展现着千姿百态的舞姿,好象茶芽又恢复了生命一般。
易天缓缓抬起头,左右一看,他当即碰触到了白衣仙子和鹿彩铃二人关切的目光。
白衣仙子的目光,关切中透着迷惑,迷惑中透着慈爱,仿佛慈祥的长者。
鹿彩铃的目光,关切中透着惊诧,惊诧中透着担心,她感觉到易天一刹那间的异常,却弄不清到底出了何事。
旋即,易天面色恢复平静,他轻笑一声,朗声说道,
“一瓯春露香能永,万里清风意已便。正所谓,有感即通,千杯茶映千杯月;虚无妙觉,万里云托万里天。”
白云天闻言,暗自轻叹一声,抬头望向亭外,柔和的目光中透着坚定。
但见,霞光万道,染红了漫山遍野,几丝浮云,无依无着,懒散的漂浮在天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天注定如此了。
随着白云天的轻叹,远处的山崖上,一头苍鹰悄无声息的展翅飞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