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家中还有事, 家中婆母近来身体欠佳,她作为长媳, 得早些回去照看, 同胞姐说完话,叮嘱女儿几句, 便起身告辞了。
群芳会时, 方兰蕊要同董氏与青漓一道去,便索性留在魏国公府了,青漓的婚期还差着小半年, 接下来能出门的机会也不算多, 姐妹二人能多说说话,也是难得的机会。
当天夜间, 二人便连床夜话,将彼此的那一点心事遮遮掩掩的说了出来。
方兰蕊轻轻叹一声气,低声道:“妙妙, 你是有福气的, 陛下这般疼你, 上头没有正经婆婆, 小姑虽有几个, 却也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青漓本是满心的欢喜, 可是听了方兰蕊之事, 却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刺她的心。
——阿蕊姐姐是在出门郊游时遇上郝樟的。
那一日风太大,她的风筝被吹到了树上, 他在侧见了,便爬到树上去为她取。
她轻轻道了一声谢,他微微颔首,也不多言,便这般分开了。
也是赶得巧了,没过几日,她去觉知寺拜佛,竟在那里见到了他,总算是见过面,不好冷着脸过去,便出言寒暄了几句。
也只是几句话的缘分,一对男女便在佛前陷了进去,她脸红,他也脸红,一切尽在不言中。
每一段情意都是美好的,都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青漓自己也是在动了心之后,才能隐隐的品出几分滋味来。
兰蕊这般的姑娘,素日里最是温柔体贴,但真的定了心,却是最坚定不过,轻易不会更改。
青漓听她缓缓将前因后果说完,反倒是不忍心再去用那些门第上与性情上的不合适劝慰——那般简单的事情,阿蕊姐姐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怎么会不懂呢,既然她还是愿意,想必便早已经做好了坚守的打算。
青漓握住她微凉的手,缓缓靠过去,将自己的脑袋贴在她肩上,像两个人小时候那样:“本是想劝你改主意的,可是到头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继续道:“阿蕊,不管怎么说,你高兴最重要,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吧,你身边有你阿爹阿娘,也有许许多多关心你的人在,总不会委屈你的。”
方兰蕊不曾想青漓会支持她,眼眶登时便湿了:“妙妙,谢谢你……”
她声音里隐隐的带了哭腔,却还是坚持道:“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也知道阿娘并不支持我与他,可我还是想试一试,从小到大我都是听阿爹阿娘啊,这一次……”
她声音极低,像是再轻一些便会在空中消散掉一般:“我想自己做主,哪怕会头破血流,好歹也是试过了的。”
青漓没有再说什么,只握紧了她的手——无声的安慰与支持。
好容易找到了志趣相投的小姐妹,青漓也算是自在了几分,叫上了青苑,三个小姑娘一道在府里头玩儿,踢毽子捉迷藏猜谜语,好不快活,累了便一道去吃一吃冰镇果子,然后在围了帘子的凉亭中安几张贵妃椅,吹着风一起睡一会儿,倒是极为闲适自在。
方兰蕊借着这个空儿,倒是也得以松一口气,暂且不去想那些叫自己忧心之事。
三日的功夫眨眼便过,群芳会的日子,到了。
董氏与青漓本应与二房人一道的,可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方兰蕊,叫上二房同行,反倒是别扭了。
这种事情也不好说的太明白,毕竟能不能成还得两说,万一到头来黄了,害的是自己外甥女的名誉。
二夫人听董氏暗示了几句,心中便明了几分,她也有女儿,对此也能理解,只推说是青苑的裙子出了点问题,只怕要稍后到,便请大嫂带着两个姑娘先行。
董氏心下感激,辞别之后,便带着两个女孩子上了马车。
毕竟是去见郝家人,饶是方兰蕊见过的事情不少,却也难免有些忐忑,青漓与此事没什么直接的联系,反倒是能平静些。
为方兰蕊正了正发髻上的玉钗,青漓宽慰道:“有什么好怕的,她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个表姐,随即便含笑点头:“阿蕊今日这般光彩照人,哪里能挑的出什么错来?我看着好极了。”
今天的主角是方兰蕊,青漓自然不欲与之争辉,自己只穿了月白色的简洁衣裙,却亲自为方兰蕊挑选了胭脂色的衣裙,缀上和田玉的兰花簪,她本就同方夫人生的像,如此一装扮,整个人登时便明艳起来,有诗书门第培养起来的底蕴在,倒不显得俗艳,只觉气质端淑,同面目艳光相得益彰,名门闺秀的风范十足。
董氏也曾经是这般过来的,知晓这其中的忐忑不安,只含笑宽慰道:“阿蕊莫怕,又不是你一个人,边上还有我们呢。”
方兰蕊心下微安,含笑点点头,不曾出言。
芳颐园在金陵城外,乘坐马车,却也算不得远,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地方。
她们到的不算早,却也不算晚,刚刚下了马车,却听有人迎上前来:“可是魏国公府上女眷与方大人家的女眷?”
青漓正拉着方兰蕊一道,却觉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心中便明了几分——是郝樟。
她微微退后一步,叫阿蕊姐姐上前些许,自己却在后头不易察觉的打量来人。
郝樟比方兰蕊年长五六岁,因着出身行伍,周身自有一种犀利,好在眉目周正,英气勃发,倒不显得凶神恶煞。
——单单只看外表,倒是很不错,怨不得阿蕊会动心呢。
郝樟心知自己与方家之间的差距,姿态也放的低一些,请自己母亲与小妹到不远处凉亭里头暂待之后,便在此等着人过来了,远远见魏国公府的马车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青漓是待嫁女,不好光明正大的打量,董氏却没这些忌讳,上下瞧了瞧,心中倒觉满意,同郝樟寒暄几句,觉谈吐也不错,暗自点点头,便由他带着,往凉亭那边去了。
郝老太自从知道儿子要娶一个千金小姐,便是满心的不情愿——儿子好容易有了出息,却要娶一个出身好的儿媳妇,都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眼下这个门楣高,等到了自己家,还不得骑到自己头上去?
她更加喜欢的是自己娘家侄女,既是亲眷,又能拉自己娘家一把,两下里又合得来,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带着侄女到金陵来,眼下儿子喜欢上别人了,可叫自己侄女怎么办?
她将自己的心意遮遮掩掩的对儿子说了,迎头就遭了一通反驳,说对自己表妹只有兄妹之情,无男女之意,这下子,郝老太心里头就更加不自在了——她才说了几句呢,儿子就顶嘴了,这还是新媳妇没嫁进来,等嫁进来了,还不定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呢。
郝老太只郝樟一个儿子,虽是农妇,却也极在乎儿子前途,出去打听到儿子看上的那个姑娘家世不俗,娶了于儿子仕途大有助益时,她心里头便暗暗生了一个念头,只是还不曾对人提起罢了。
郝樟对于母亲的想法一无所知,只见她肯松口,心下便松了几分,魏国公夫人在侧,更别说心上人身边还有那位被册封为皇后的魏家姑娘,一路上他也不敢乱看,只引着一行人往母亲小妹安置的凉亭那边去了。
拐过长廊后,董氏便见到了凉亭里歇着的郝家母女二人。
大概是生活艰难些的缘故,郝老太的面容要比实际年龄显老,偏生穿了深紫色的衣裙,倒叫人觉有些不伦不类,身边的女儿虽年少,肌肤却也不似金陵女子白皙水灵,而是带着几分乡下姑娘的黝黑粗糙。
董氏这边是女方,身份又较之郝家尊贵,态度自然是要矜持些,到了凉亭外,便停住脚,含笑等郝家人开口。
郝老太自然见得到儿子引着人来,只瞧了一眼前头温婉姝丽的董氏,眉头便皱了起来。
——又不是十四五的小姑娘,穿的这般鲜亮做什么,叫人见了便觉不正经。
来之前她便听儿子说了,女方来的人是那姑娘的姨母,魏国公府的夫人,她偷着出去打听,便知那魏国公夫人年纪与她相仿,眼下见自己与她一道,竟像是隔了一辈儿的人,郝老太心中便不太舒坦。
到底是人家身份贵重,郝老太心中不喜,却也压抑住心中不满,脸上挂了点笑,迎了上去。
董氏是什么人,在金陵贵妇中周旋多年的人精,心思机敏,绝非郝老太这般乡下老太太能比,一打眼,便瞧出郝老太心中不满来。
她眉梢微挑,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
——说白了,这也只是相看,没有谁高谁低的意思,对方可以挑她们,她们自然也可以挑对方,天大地大,又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了。
再说,光看这个架势,郝家人也不像是有什么诚心的样子。
郝樟的身份品级摆在那里,本就叫人看不上,若是家里头人和善好相与,董氏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此刻一见郝老太态度,便知是了了,既如此,又何必继续呢。
嘴上没说什么,在心里头董氏却已经在上头划了一个大叉,无论如何,这桩婚事也是不肯赞同的,胞妹虽然有时候不太靠谱,可看人的眼光当真不错。
若是换了别的事,她只怕转身就走,可是此事,却得留上片刻。
之所以留在此地……自然是为了方兰蕊。
对于郝家,外甥女还没有死心,心里头还有希望,就这般扬长而去,日后只会生怨,觉得遗憾。
与其藕断丝连,百般不舍,倒不如在此利落的了结——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