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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养一株花
    顾骋没有穿外套, 掀开帘子就跑了出去,留下珠帘在背后劈啪作响。

    他跑得很快,脚下几乎沾不到影子,衬衫里灌满了风,整个人轻盈得仿佛是要飞起来。

    玉宝斋就在雍和宫不远处。

    天王殿、大殿、永佑殿、法轮殿、万福阁、四学殿……从南向北渐次缩小,殿宇则依次升高, 占据好大一块长条形的地块。这里建筑的形制和紫禁城不相上下, 又因为出了两任皇帝,被称作“龙潜福地”。

    b市的本地人, 都知道雍和宫很灵的。

    这里一年到头都香火鼎盛。

    缭绕的白烟好像是天空中的云絮, 在高广的大殿里徘徊、升腾, 消失在看不见的高处。

    顾骋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 他仰望着三尊高近两米的铜质三世佛像, 在无边崇圣的氛围之中,感觉灵台渐渐清明起来。

    虽然看不清的东西仍旧是看不清的,他却微微安定了一些。

    他心烦意乱、或者是懵懂不安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找一点安定。

    但其实他是不信这些的。

    来这里也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 这个世界上, 没有谁理所应当满足你的期望。

    就算是虚无缥缈的诸天神佛。

    大概对他们而言, 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实在太过无足轻重了。就像是他小时候, 无数次午夜梦回, 在心里拼命拼命的许愿,希望能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就从来没有实现过。

    也或许是他说话许愿的声音太小, 被嘈杂的红尘淹没了。

    总之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但顾骋依旧一丝不苟的践行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他会很努力,会表现得很乖很好,会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

    会努力优秀一些,更优秀一些。

    因为他自己要照顾自己。

    无论想要什么,都只能自己为自己取得。

    命运这个词很有意思,好像一开始就把一切都注定了。

    有时候真想看看那张空白的试卷上,正确答案是什么。

    其实也没关系,尽管他不知道答案,但这些年披风沐雨,在无边长夜里踽踽独行,他早就找到了“人生”这道题正确的解法——

    不外乎是改变你能够改变的,然后接受你无能为力的。

    大殿内香火缭绕,善信络绎不绝,人人都在向神佛求取愿望。

    顾骋并没有太多心愿,除了身体健康之外,无非是学业有成、工作顺利,毕业之后找一份喜欢的工作,攒钱买房安家,然后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子……

    他忽然顿了顿。

    喜欢的人?

    顾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自然而然的转移了注意。

    其实他还有一点心愿的,希望霍誉非也能顺顺利利。

    霍誉非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好的人。

    顾骋有时候都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种天然的力量,让他无法自控的觉得向往。

    应该是很羡慕吧?

    每一次看到对方,他总是会想起阳光下舒展姿态的高大向日葵。

    尤其在得知这株向日葵是从黑暗里生长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可能是有点敬佩,有点怜惜,有点向往,有点感动。

    还有一些同命相怜和感同身受。

    顾骋自己也形容不清楚,再直观点说,就是让他忍不住想把这株向日葵移栽到自己家里,每天浇水松土捉虫,据为己有。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比喻。

    他就这么想想,然后无可无不可的对着三世佛像笑了笑,退了出去。

    这时他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总爱来这里转一转,很快就能冷静下来,然后认清现实。

    经院门口依旧排着长队,因为雍和宫很灵验,请高僧加持随身物件就变得趋之若鹜。甚至还有许多外地人千里迢迢来这边排队,就是为了求一个护身符。

    就算许多人都知道这其中更多的是心理作用,这里的信众从来没有变少过。

    因为他从来不会把心愿寄托在这些东西上,看着长长的队伍,心里就有点好笑。

    转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雍和宫他已经来过许多次,很熟了。当初能从p大千里迢迢找到玉宝斋的兼职,也是因为常常来雍和宫的缘故。因此顾骋也没有看路,就朝着人最少的地方随意的走着。等到身边再看不到别的游客,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走到了后院的厢房。

    一个灰袍的僧人正在给刚刚扫过的地面洒水。

    这里地面还没有整修过,依旧是砖地,时间久了砖缝里就积了满满的灰,风一吹就会扬出来。

    顾骋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个灰袍的僧人年龄已经很大了,耳朵却很好使,他抬头看了眼顾骋,特别平和的问他:“施主在笑什么?”

    顾骋连忙道歉。

    灰袍老僧放下手里的水盆,打量了他几秒,慢慢道:“小施主也是来拜佛的吗?”

    顾骋笑着摇了摇头。

    老僧人点点头:“欲-求皆在力所能及之内,这是好事。”他停了停,又说,“但是心中但凡有所不解,过来拜拜也可以求个灵台清明。”

    顾骋附和的点头。

    但没有说自己具体是怎么求得清明的。

    然而等了一会,还是有话想说。

    他目光落在藏污纳垢的砖地上:“这些灰尘都钻进地缝里了,就算每天扫地,也只是表面上干净,就算每天洒水,也只是让灰尘不要飞扬到空气里。每一天都是在做无用功,难道不是和拜佛一样吗?只求当下心中安慰。”

    老僧人诧异的看着他,却出乎意料没有生气。

    反而语句里带着安抚之意:“小施主很有慧根。”

    顾骋意识到自己有点无聊了。

    宗教和他小时候对爸爸妈妈的畅想,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精神鸦-片。

    就算他自己再怎么清醒,也应该尊重一个吸“鸦-片”吸了大半辈子的老者。

    于是他收敛了自己满身锋芒,笑道:“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求高僧加持,只是人太多了。我走错路,胡言乱语,打扰您了。”

    灰袍老僧宣了声佛号,道:“原来如此,不如让我来为施主加持。”

    看到顾骋微微迟疑。

    笑道:“心诚则灵。”

    顾骋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小绣袋。

    声音里多了点真心的敬意:“多谢法师。”

    当天晚上生日聚会的场所在“石上水”的一栋别墅。

    也是霍誉非的生日礼物。

    “石上水”取自山水田园诗人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是港岛的恒隆集团和g市的兴滨地产联合开发的,把西山圈了一大半进去。

    恒隆集团有宋氏持股,兴滨地产则是李允投资,最近要交由李泽接手。所以本质上来讲,“石上水”也可以算作自家产业之一。

    下午的时候,他们在山脚下车,然后改乘园区的派来的电瓶车,李泽坐在霍誉非身边,顺便给作介绍。整个品牌全称是“永兴·石上水·山水田园生态城”,总共有三期,三期有各自独立的出入口和行车路线,定位也不尽相同。第一期走高端定制路线,一共只有十八栋,其中有一半都已经馈赠出去。

    霍誉非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对霍启东说:“原来我的生日礼物是赠品?”

    霍启东笑道:“不想要吗?不想要就收回来。”他第二句是对着霍誉守说的。

    霍誉非发现了,轻轻“咦”了声。

    来回在霍启东和霍誉守身上转了几圈,可惜宋誉莱和宋女士还有周简达坐另外一辆车了,没人给他揭开谜底。

    霍启东看小儿子故意摆出一副“我不相信大哥会对我这么好”的表情。

    顿时乐了。

    就对霍誉守说:“看来你礼物选得不好,你弟弟不喜欢,但我却很喜欢,我看不如——”

    看着霍誉非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把好好一双丹凤眼都睁圆了,直接笑出声了。

    “好了,誉非你也不要装模作样。这里你大哥去年就准备了,本来打算作为你年满十八岁的礼物。只是因为施工进度推迟,才留到今年当赠品送你。”

    霍誉非心里有点惊讶。

    他夸张的感叹了一句:“大哥对我真好啊,赠品都已经这么好,明年礼物如果不是赠品,我都想不来会是什么。”

    霍誉守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很轻微的笑了一下:“还惦记着明年呢?”

    霍誉非笑眯眯拉了拉霍誉守:“不光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

    李泽目光在霍誉非和霍誉守身上来回转了转,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挂满彩灯的庭院里,霍誉非给他极力推荐霍誉守的样子——

    “我大哥可比我靠谱多了。”

    他回答的是什么呢?

    “我有三个哥哥。”

    但他仍然有点羡慕。

    宋女士的车子比他们早一点到。

    山里气温要低一点,空气却很清新,建筑物是灰白两色,穿插着一些伸进树冠的玻璃盒子。又延伸出许多高低错落的木质平台,和山体的地势很好的呼应在一起,平台上偶尔长出一株秀丽的乔木,要么就是一汪方方正正的浅水池,倒映着天空和建筑,人工和自然完美和一,非常好看。

    虽然这次聚会是宋誉莱准备的,但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下车就很喜欢。

    霍誉非的其他朋友,今天早上就已经赶到,现在正在山腰一个活动地放松游玩。那里有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还有一些休闲活动,像是划船、钓鱼、草海赛车之类的项目。

    霍誉非一家和李泽、周简达两位霍誉非比较亲近的朋友,下车之后各自整理,稍作休息。宋誉莱是这次小聚会的负责人,换过衣服之后就蹬蹬蹬下来核对流程。

    等到天色比较暗的时候,今晚的聚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个时间,也刚刚好是恒隆商场最热闹的时候。

    顾骋在玉宝斋工作结束,重新坐车绕到市中心买点东西。

    他想买一个手机。

    柜台的导购正在热情的向他介绍,这时候手机分两种,黑白的和彩色的,彩色手机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就是能浏览网页,但也更耗流量和电量。顾骋买东西的习惯是“少而精”,很少冲动购物,但在刚需上面很舍得花钱。他很快的比较了一下,选了一款外国品牌的黑色滑盖手机。

    顾骋想要买手机不是一时冲动。一个是工作常常会需要及时联系,另一个则是他也意识到随身的通讯工具的必要性,尤其是在比较紧急的情况下。

    就比如那晚在医院,如果有手机就能更快联系到对方。

    电话卡早已经办好了。

    顾骋回到宿舍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

    他打开包装,先把电话卡按上去,才装上电池开始充电。

    说明书上也写了,充电的时候玩手机不太好。

    顾骋就打开课本开始做微积分作业,题有点难,他解了两道提就解不下去了,站起来接了杯水,坐下之后手指不由自主打开手机,把一个名字存进了通讯录里。

    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回课本上。

    半个小时后,他又走神了,拿起手机玩了几分钟,给那个通讯录里唯一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

    之后继续看书。

    但每隔几个几分钟,他都要抬头看一眼屏幕上有没有新消息。

    越来越频繁。

    过了一会,他干脆合上书本,偏着头趴在了桌子上。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两下,把屏幕侧着立了起来。

    不大的液晶屏上映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有一双闪亮的眼睛。

    他没有笑,神色也很平淡。

    眉宇锋锐。

    眼睛却很亮。

    有着淡淡的期待和开心。

    周简达又讲了一个笑话,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霍誉非。

    尽管这个笑话的主角就是他本人,但什么事情让周简达说出来,总是比别人说要更加有意思。

    他们已经尝过几道菜,三三两两围绕着桌子坐在下沉地板的环形沙发上,这是一个二层通高的空间,一半是室内活动室温暖的壁炉,另一半是巨大的玻璃幕墙,一“墙”之隔,就是高达茂盛的乔木,郁郁葱葱。

    算上霍誉非的几个同学,一共也没有二十人。因为今天霍誉非是主角,他就被安排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大家围着他,拿谁知道霍誉非更多的糗事来做赌注,输的人就要喝酒。宋女士和霍启东刚刚送完礼物,陪他们坐了一会就上楼休息了,把空间留给这些年轻人。这样大家就更加玩得开,没有了最后一点拘束。

    霍誉非倒是不用喝酒,但是他要“受罚”的。

    就像现在,周简达宣布,所有人都可以向霍誉非提一个要求,或者问一个问题,他不能拒绝。

    霍誉非举起双手不同意,他表情无辜极了:“这不公平,明明今天我才是king?”

    宋誉莱幸灾乐祸的拍板:“可谁让你收了我们的礼物呢?”

    刚刚已经过了拆礼物的环节,霍誉非确实收获颇丰。当然其中最大手笔的还是霍誉守,所以周简达就把代表着话语权的小金狗塞进了霍誉守怀里。

    霍誉守接过不情不愿的凯撒,把它放在了地上。

    “你们先来吧,我最后一个。”

    周简达就说“也好啊”,弯腰又要去抓凯撒,小金狗灵活的躲开了伸向自己的邪恶之手,滴滴答答的凑到霍誉非脚边跳上去沙发,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搭在了霍誉非的膝盖上。

    霍誉非揉揉凯撒的耳朵:“看来只有凯撒还站在我这边了?”

    “说什么也没用。”周简达又重新找了个东西当做信物,问,“那么谁要先来?”

    然后一圈人就嘻嘻哈哈争先恐后起来。

    霍誉非被恶作剧了好几次之后,就大声说后面他只回答问题,不参与挑战。

    周简达一直负责带动气氛,发现霍誉守说话很少,就转头问:“霍大哥同意吗?”

    霍誉守看了霍誉非一眼:“我为什么不同意?”

    周简达就装作恍然大悟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大哥这么宠誉非,看来我问错人了。”

    霍誉非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霍誉守却突然站起来,道了声“失陪”,绕过活动室,推门出去了。

    周简达顿时哑然了几秒。

    霍家兄弟不合的传闻由来已久,不然霍誉非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出国求学,一呆近十年。

    场面顿时安静了一下。

    宋誉莱看了看周围人神色,玩笑道:“那么就轮到我好了,我也不为难你,就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周简达回神,也说:“誉莱姐先问,下一个是我。”

    其他的人也嘻嘻哈哈跟着排队。

    宋誉莱就清了清喉咙:“誉非,你交过的所有女朋友里面,最喜欢的是谁?”

    霍誉非突然用力挠了挠凯撒,抓得小金狗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姐,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不要回答。”

    “为什么?”

    霍誉非很惆怅:“因为太没面子了。”

    “好吧,那我的答案是不可以。”

    大家哈哈的笑了起来。

    霍誉非叹口气,故意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说:“我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呢。”

    宋誉莱不相信,就问周简达是不是真的。

    周简达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是?”

    然后就在大家的玩笑声里问了下一个:“那轮到我了,誉非你还是不是处-男?”

    霍誉非立刻回答:“当然不是了。”

    周简达立马追问:“那你的初夜给谁?你的右手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一人只能问一个。”

    霍誉非的一个英国同学忽然说:“我可以把我的额度让给他。”

    周简达挑挑眉毛,意思是“你瞧吧”?然后故意伸出右手在空中活动了一下,眼神都邪恶了。

    霍誉非嘴角一弯,忽然把凯撒放在地上,冲周简达一伸手指:“凯撒咬他!”

    不知道小金狗是不是听懂了,竟然真的冲着周简达跑了过去,“汪汪”叫着,追着他绕着整个活动室转圈。

    霍誉非志得意满的笑了。

    这时候手机功能实在太单一,他已经没有随时玩手机的习惯。

    周简达跑得都喘不过气了,撑着膝盖骂凯撒“忘恩负义”。凯撒倒是精神十足,“汪呜”一声将他扑倒在地。连带着桌子晃了一下,零零散散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霍誉非弯腰捡起手机,才发现上面有一条消息。

    他点开。

    嘴角弯了起来。趁着大家在和凯撒玩的时候,悄悄的溜了出去。

    院子里,郁郁葱葱,清香扑鼻。空气非常好闻。

    顾骋趴在桌子上发呆,几乎快要睡着了。

    然后“嗡——”的一声。

    手机震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宝和霍宝就像是由同一株叫做顾承岳的枝干上开出的两朵花。雍和宫同一个场景,他们俩的想法都非常相似,誉非是随便求求,反正也不一定会实现,因为自己重生所以还抱了一点点希望,对余敏之的解释也很圆滑。顾骋则是压根不相信,对老僧人礼貌,心里却不屑一顾,认为对方是在精神鸦-片,但是对方说到心诚则灵的时候,又忍不住心诚了一把。我就想,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他觉得安全,觉得幸福,是不是有一天这种身体深处的决烈会慢慢消散,那一丝丝潜藏的柔软会慢慢滋长。但如果反过来呢?如果有人打碎了希望,他变成什么样?——精分成读者视角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