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初和祁凌从地下广场出来的时候,华灯初上,天幕已深。
夏季特有的气息在傍晚尤为明显,街上有人摇着扇子逛街,许多空地上聚集着老年人,跳广场舞的,交谊舞的,还有纳凉聊天的。
狄初第一次在傍晚时分逛这个地方,生活节奏很慢,感觉这里的人都特别悠闲。时间被拉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线。
这个点出来散步的人很多,不少小孩子在街上跑闹,家长在身后大声呼喊。
狄初被一个小孩撞到,对方抬起晶亮的眸子看着他:“对不起哥哥!”
狄初感觉心里挠了一下,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祁凌在旁边推着电瓶车,等小孩子跑远才张口骂道:“狄初,你他妈犯什么神经!来的时候你要坐车,回去你偏还走路?”
“老子乐意。”狄初瞅着他,两人就这么压着火气在路上走,搞得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分不清这到底是仇人还是朋友。
祁凌啧了一声,推着骚气的粉红电瓶车往回走。
过了会儿,祁凌忽然说:“很久没今天这狂暴的气氛了。”
“哦,”狄初目不斜视,“那你们玩乐队的平时很文静啊。”
“操。”祁凌忽然不知该怎么接话,还是没法适应狄初一言不合就怼人的能力。
“我们在哪儿排舞?”狄初从包里摸出烟盒,发现没了,转头朝祁凌摊手,“烟。”
祁凌看他大爷似的坦然表情,差点没抄起电瓶车给他丫一轮子。
最后实在抵不住狄初亮若星辰的眼睛,摸出烟盒扔给他:“家里也能排,学校也能排,工作室那里也能排,看你心情。”
狄初想了想:“工作室吧,那边宽敞。”
“不去学校?”
“近期没心情去学校。”
“学霸啊。”
“你话再多点?”狄初指着街边垃圾桶,“信不信老子今天把你装进去?”
祁凌从没见过抽别人烟,坐别人车,住别人房子,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威胁别人的主。
这他妈狄初独一份儿!
“来来来,”祁凌心里搓火,想着老子他妈到底要怎么样!随手把电瓶车搁路中间停下,“你装一个试试。”
狄初整个人处于飘着的状态,中午晕血晕得连自个儿是谁都不知道,下午跟着祁凌在工作室造了一把,现在是既兴奋又烦躁。
有点人格分裂的前兆,狄初在心底说了句,老子是精神病,老子杀人不犯法。
当即走过去,薅起祁凌的衣领往一边拖:“好啊,试试!”
祁凌一把搂住他脖子:“我-操-你个螺旋腿,他妈居然来真的!”
正在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身后传来汽车不耐烦的鸣笛声。
狄初回头一看,因为县城路面太窄,祁凌把电瓶车放在机动车道上,后面堵了好几个司机。
一个个伸出头来大喊:“小伙子!小伙子!要打架边儿去,把电瓶车挪一下!过不了!”
打架不关别人的事,阻碍交通就很缺德了。
狄初松开祁凌的衣领,走过去推车。
祁凌愣了一下,没想到狄初这混账东西还残存着一丝丝理智。
狄初给身后的司机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跨上电瓶车,众目睽睽之下,不,应该是在祁凌宛如吃了八百斤狗屎的表情下,一溜烟地骑着电瓶车跑了。
跑了!!
他妈的狄初留下老子一个人跑路了!?
电瓶车的马力整得还挺足,从起步到没影儿宛如低配版法拉利。
回头该给祁迟搬个奖,你这车买得真他妈好!
祁凌站在原地风中凌乱,已经不能用懵逼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然而另一边肇事逃逸的狄初并没爽多久,骑出去好一会,脸上得瑟的表情逐渐消失。
等等,妈的,这是哪里?
刚获胜的狄初完全忘了自己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仅限于看地图都有可能迷路,靠边停下车,摸出手机打开高德。
一边跟着地图的指示一边走,直到他面前赫然出现一堵墙。
目的地在那头,自己在这头。
操!
狄初对着墙踹了一脚,什么破导航!怎么就没导月球上去?!
狄初站了会儿,骑上电瓶车掉头走了。
管他妈骑到哪儿,老子就是——乐意——!
绕着县城不知往哪儿骑,最后狄初骑到一条河边。凉爽的河风吹得人精神多了,狄初渐渐从飘着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车速变慢,慢到再也走不动。
狄初往前面的表盘上看了眼,哦,没电了。
狄初想把车留在这去河边吹吹风,发现钥匙还在祁凌那里,搁这儿铁定三分钟内被人顺手牵羊。
狄初站着,把自己泯灭的良心从坟堆里刨出来,给祁凌发了条消息。
—河边,过来收尸。
没一会儿,叮的一声。
—“撩神”已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并跪地说一声祁大爷我错了,对方通过验证后,才可聊天。
狄初看着消息没由来地乐了,也不知谁更幼稚。两个人在一起智商严重有问题。
—电瓶车扔河里了。
—操!河边等我过来!
—“撩圣”已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并向对方大喊狄爸爸我错了,对方通过验证后,才可聊天。
—......狄初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谁先开的头?
—爸爸我错了。
狄初给祁凌打了个语音电话,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嗯嗯啊啊哦哦了半天,手机都快没电了,祁凌才顺着河堤找到狄初。
远远看去,河堤上的路灯向天边延展,狄初低头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靠着电瓶车不知在想些什么。
像个迷途的少年,于这陌生的城市里,有些落寞。
祁凌有一瞬间想上前问问狄初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烦躁,浑身是刺儿。不管别人带着好意或企图接近你,你的第一反应都是亮出尖锐的刺。
你写出的东西明明不是这样的,有那样绵软而温柔的文笔之人,不该是这个状态。
可祁凌问不出口,叼着烟慢慢踱步过去,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跑啊!继续跑!你他妈可劲儿跑!老子这次让你500米!”
“那估计不行,”狄初抬抬下巴,“你要让我10米,你就追不上了信不信。”
“操,德行!”
祁凌走过去,想了想把车锁上,给狄初递了根烟:“去河边走走?”
狄初没拒绝,转身往河边走去。
两人沉默地沿着河岸溜达,晚上十点左右,还是工作日,河边除了遛狗人士,已经人烟稀少。
狄初挣扎了会儿,突然问:“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啊?”祁凌明显没跟上狄初的跳跃思维,整个人还沉浸在这阴损的龟儿子把车骑跑了,他妈的终于遭报应迷路了吧哈哈哈。
“问你什么?”祁凌说,“哦,对。没想到你居然会跳舞啊。”
狄初脚下一滑,这种智障问题还真只有祁凌问得出来。
“是啊,没想到的还挺多。”狄初瞅了瞅他,“没想到你还有工作室。”
“瞎玩儿,不学习总得有点其他长处。”祁凌抄起手,慢腾腾地走。
祁凌很久没有这样悠闲过,虽说平时不学习,但专攻自己的爱好也是一件淘神的事。准备了演唱会,还有插画约稿,之前答应别人的泥雕也没做完。
祁凌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他其实不混日子,只是不喜欢学习而已。家里给他提供了宽松的生长环境和广泛的人生选择,但从小不缺钱,并不意味着他会一直伸手向家里要。
祁凌不当蛀虫,这是他的信条。从能够自力更生的那一天起,祁凌就在努力挣钱,用自己的劳动去换得报酬。
他的第一桶金是在酒吧兼职唱歌换来的。那时初三,由此结识了王立,后来成立工作室。
其实也不能算工作室,就是找个地方,一群志趣相投的人待在一起搞事情。
支撑他们的全凭热爱。
一晃几年都过了。
狄初抿抿唇:“算了,回家。”
祁凌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欲言又止,两人走回电瓶车停放的位置。
祁凌坐上去,刚把钥匙一转:“操!没电了?!”
“回去收拾你弟。”
......
两人再次诡异地推着电瓶车往回走,走河堤绕回耀铭二期还算近。
地方小就这点好,不管走出去多远,总能围着护城河走回去。
“其实......”狄初说,“我不是很喜欢这里。”
祁凌眼皮跳了跳,狄初会说这些倒是意料之外:“正常,小地方没人会喜欢。”
“不是因为这个,”狄初皱眉,咬着下唇走着,又沉默了。
祁凌抬头看天,心里有点堵:“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就不要告诉我。怪吊胃口的。”
“也不是,就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要想找个人倒苦水,只管发泄你心中的情绪就好了。”祁凌难得正经一次,“没必要告诉我事情的细枝末节,就算你说了,说实话,除了口头安慰你,我也做不了什么。”
“我操,”狄初听完这句话没由来地笑了,“你他妈倒是实诚。”
“实话实说,虚的东西没卵用。”祁凌啧了一声。
“你爸妈呢,平时没人管你们?”
“他们在n市,我们都是自己管自己。”
n市,冷不防听到这个名字,狄初还是心惊了一下。
仿佛极力埋葬的东西被人不经意间触碰。
偏偏狄初还忍着痛,自己伸手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戳去。
“哦,我是从n市转学过来的。”狄初说,然后感觉心尖有点疼。
“所以你这些天能把南天门都烧了的怒火,是因为转学的落差?”
“不是,”狄初说,“是我爸妈死了。”
祁凌怔住,他第一次听人把父母去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好似理智。
但他觉得,有些事太重了太痛了,狄初除了这句话,很可能后面的再也说不出口,才只好这么随意,刻意随意。
“节哀。”祁凌说。
“没什么好节的哀,没人管还自在点。”狄初耸肩道,“正好换个地方耍流氓。”
祁凌轻轻踹了他一下:“太流氓了,第一天就坏老子好事。”
“你们要不那么猛烈,老子至于找你茬啊。”狄初撇了他一眼,“再来根烟。”
祁凌把烟递过去,摸了摸包:“打火机找不到了。”
“你他妈做事靠不靠谱!”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傻笑了会儿,就那么把烟干叼着,砸巴砸巴烟嘴,过个瘾儿。
“对了,你支付宝多少。”
“问这个干嘛?”
“快点,跟个大叽叽姑娘似的。”
“操,你他妈是没叽叽姑娘!”
祁凌报了账号,几秒后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掏出来看,上面显示“狄初向你转账xxxx”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祁凌皱眉,“说了你没必要给房租,反正房间空着也没人住。”
祁凌想起狄初说的父母去世,那就是孤儿了。狄初才高三,没什么经济来源,付给自己这么大笔钱,心里忒过意不去。
感觉自己在赶着趟儿压榨狄初,不是个爷们儿。
狄初倒不在意:“收着,我不需要施舍。”
祁凌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回包里,没再说话了。
这是个骄傲的人。
一身逆鳞碰不得。
“那我们现在这......算啥关系?”祁凌磕磕绊绊地问。
狄初打了个颤:“别说得像要对你负责一样。”
“负你妈个香蕉屁啊!”祁凌又想把电瓶车举起来抡他,“老子问的是,我们他妈还比不比?!”
狄初看着他,忽然靠近了一步。
两人挨得极近,似乎能隔着衣服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祁凌,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该不会对我意思了吧?”
祁凌冷笑:“那就是游戏继续?”
“继续啊,”狄初盯着他,退了回去。看来祁凌对他没有丁点意思。“不分出个胜负多没意思。”
去你爹的咸鸭蛋,心里那丝不爽是什么鬼。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祁迟坐在沙发上,指了指桌上两盒外卖。
“给你们买的。”
祁迟听到开门声也没抬头,继续玩手机。
祁凌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摆摆手:“谁爱吃谁吃。”
狄初走到桌边,打开外卖看了看,卖相还不错。他在祁家兄弟看烈士般的眼神中,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脸色微变。倒不是特别难吃,只是太油、味精重,偶尔吃还能接受,吃多了和猪饲料还真没差别。
狄初放下外卖,给他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难怪两兄弟一个比一个白痴,敢情吃地沟油长大的。
能不长成歪脖子树吗。
“洗洗睡吧,明天还得去学校。”狄初没再看桌上的外卖,若有所思地回了房间。
祁凌躺在自己床上时,脑子里反复出现狄初的各种动作和表情,连那句:祁凌,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也重复了千百遍。
怎么可能有意思,小爷撩人无数,他妈不可能栽。
这么多年来,“任尔春心几许,我自岿然不动”的撩人操守,不可能栽在狄初身上。
虽然他承认,狄初挺特别的。同他以往撩过的人都不一样。
但也不可能这么快,他妈的狄初还能下蛊不成?
祁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开台灯。目前需要画幅画或看看谱子冷静冷静,最近一门心思扑在狄初身上,难免不出问题。
祁凌,你他妈的自个儿守住了!
不知不觉,祁凌在心里立了个flag。
手机屏幕亮起,祁凌瞟了一眼,是狄初发过来的。
打开微信一看,是张图片。
祁凌半眯眼点开大图,当即把手机甩了出去!
操!祁凌下意识捂住脸,冷静了会儿。
发现越想冷静,体内越是沸腾。
操!操!操!狄初,我日你妈的庐山野驴逼!
祁凌将手滑下来捂住嘴,一双眼睛定定地锁在桌面上,不敢去看地上的手机。
那一刻,祁凌突然有种想自绝于世的冲动。
太他妈阴损了。
手机屏幕上,点开的大图还在原地摆着。
狄初穿着半敞的浴袍对着镜头笑得纯良,而顺着衣服的开口往下看,漂亮细腻的身段隐没在腰带下端,诱得人口干舌燥。
祁凌恨恨地闭了闭眼。
狄初,不分出个胜负,这事儿咱俩没完!
而此时坐在沙发上的祁迟一脸傻笑,乐得跟地主家十岁都没断奶的智障儿子似的。
来来回回几条消息他看了快几十遍。
实则内容相当简短。
温如水:你好,你是?
祁迟:我二班祁迟啊。
温如水:啊,是你呀,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祁迟:我哥们儿找人打听的,我自己没好意思来要。
温如水:哈哈,你还真有意思。
祁迟:别忘了周末啊,我们周六下午两点碰面怎么样?
温如水:好,那我睡去啦,晚安好梦。
祁迟:晚安!
与他痛彻心扉,怒火中烧的亲哥不同。
祁迟哼着小曲儿,感觉心都要飞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一开始追的宝贝儿,关于初初父母的问题,回看一下第一章。【七哥战战兢兢地指路......
看来比赛还是在继续,我差点以为初初和凌大爷会握手言和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话说看到有些心肝儿留言,说以为完结了点进来,发现又是苦苦追更路。
宝贝儿,不苦不苦~你每天看作者的话,就会发现,作者比文章有意思多了......
让咱们红尘作伴,追得潇潇洒洒~~
另:如何才能让我的心肝儿们多留言呢.......
出去玩滑板,一不留神装逼失败摔在大街上没爬起来的作者,摸着健在的门牙, 惆怅地原地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