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出于一时之义愤收留了薛清, 可她毕竟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皇子妃了, 遇事也会多想想, 因此到了晚上便告诉了留福,又道:“尽管因为同情薛姐姐才答应的,但是其实我也不是没认真想过,一则她的确与前朝的皇子早没有了联系,朝廷早说过不会再追究了;再则就是我们府里有她帮忙,一定比我一个人管着要井然有序得多。”
“王妃如此聪慧的人,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对的。”留福如今已经养成了一开口定然要先赞扬王妃的习惯,而且这件事王妃的确做得很好,正与王爷的计划不谋而合, “我们应该给薛小姐备出一处上好的房舍, 说不定薛大儒也会一起搬过来住呢。”
薛大儒是王爷出宫后第一个遇到的大材,当然要收为已用。但是要他这样声名显赫的儒者一心投向自己, 并不可能用金钱、权势等等拉拢, 而是要让他发自内心地认为王爷将会成为圣明的天子, 甘愿全力铺佐。偏偏薛大儒对王爷虽然十分赞赏, 却是个闲散的性子,又有薛家宗族的制约, 即便成了胶东王太傅,但他依旧并不想参与皇家权势的争夺,将大半精力还是用在文澜阁。现在因为前朝皇子之事,薛家彻底将薛大儒推到了胶东王府,而薛清就是来表明态度的。
薛清到了胶东王府, 薛大儒自然也会随着唯一的孙女搬回胶东王府,成为真正的胶东王太傅。
“不是说不定,是已经定了下来。”素波见留福没有反对,心里也是高兴的,“我既然答应薛姐姐来了,当然也就邀薛大儒同来,你们恐怕不知道,薛家固然人丁兴旺,但是薛姐姐所在的这一支却只有他们祖孙两人了,所以薛姐姐就说以后也不再打算回去了。”
我们不知道?那怎么可能!王爷和自己出了宫里遇到了薛大儒之后自然会用心了解薛大儒的情形,然后得到薛大儒的帮助。王爷能在初入文澜阁就得到盛誉便与得到薛大儒的赏识分不开。
薛大儒能成为胶东王太傅也是王爷想方设法得到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将薛大儒接到王府里却是王妃促成的。留福便问:“王妃与薛小姐很熟?”
“也不算很熟了,在陆府的时候我先是住在西边的,后来才搬到精舍,所以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对我很好,又肯维护我。”素波就道:“现在她有了难处来求我,我当然要帮忙的。”
“王妃真有侠义心肠!”
“我可够不上什么侠义之人,就是举手之劳,”素波又向小美男笑道:“我听薛姐姐答应太傅也到我们府里住就特别开心,以后你就不必特别跑去文澜阁里读书,免得大热天还要出门。”
在王妃看来,薛大儒到了胶东王府就是为了自己大热天可以省些力气,但其实呢,薛大儒搬到胶东王府代表着极为重大的意义,从此以后他会一心为自己谋划,将自己推上至高的宝座。当朝最有名气的大儒的倾力支持,就连太子也没有,更勿论其他皇子了。
胶东王看着王妃单纯地笑着,为促成此事开心不已,忍不住也笑了,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正确的决定,却只简单地以为很平常。
事实上,在薛大儒为自己扬名的时候河间王便已经认识到了薛大儒的重要,力邀薛大儒成为他的幕僚,被自己想办法阻止了;而这一次薛大儒也另有机会,陆相和长沙王一直希望改封他为长沙王太傅,但薛大儒一直不置可否,此时让薛小姐前来向王妃求助,很显然是因为薛清怎么也不可能与陆家的二表姐和平相处。
是以,内宅其实亦很重要的。
薛家祖孙很快就搬到了胶东王府,素波知道薛清喜欢清静,尤爱竹、菊,特别带着她在王府里走了一圈选中竹林旁的一处,“薛姐姐可以在这篱笆下种上菊花,秋天的时候我就可以来吃菊花火锅了。”去年还在相府时,素波就在薛家的精舍前摘了菊花做的火锅。
薛清显然也想起了,就笑道:“你最初向我要菊花,我只当是簪花或者插瓶呢,没想到你却打了吃的主意!”
“簪菊赏菊固然高雅,可是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实惠的。”素波一向如此认为,又叮嘱道:“薛姐姐,你种菊花时别忘记了再种些野菊,就是去年我们晒干了泡茶的那种。”
薛清就一板脸道:“待我搬过来后就去理事,少不得要为宁淑殿里立起规矩的!”
“你还真要管王府的内务呀?”
“那是当然了,”薛清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就是要到王府里当女官的。”
“我明白,我明白,”素波道:“薛姐姐有了女官的身份,再也不必理族里人逼婚了,可是这女官薛姐姐还是只挂个名吧,俸禄决不会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不会有一丝松懈!”祖父和自己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全力以赴地为胶东王登上大位努力,决不能有一点差错的。
素波感觉到薛清的强势,立即就道:“别的都可以交给薛姐姐,唯有小厨房不能动!”
这是胶东王妃的肺腑之言,薛清并不是不近人情,她可是与徐素波在精舍相处过许久,而且还亲口尝过她做的菜,知道她的底线。而且薛清觉得,身为有贤良名声的王妃,时不时为王爷下厨做一餐膳食是很适宜的,也是堪为一段佳话。
当然,胶东王妃最大的爱好就是吃,这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薛清就一笑,“放心吧,我是来为王妃效劳,并不是为王妃添堵的。”
原本薛清以为胶东王府会十分混乱,自己要下大力气整顿一番,不想结果却不是。当然了,亦不能因此就说胶东王妃做得好,而是她将王府的事务极度地简化了——如今的胶东王府内院,比起寻常中等人家还要简单,没有侧室,没有司膳、司寝、司衣等等各有职责的宫女内侍,唯有一个绝不能算小的厨房!
这个小厨房有专门的采买,专门的杂役,专门掌厨的王妃和几个随时能打下手的宫女内侍,至于其余的王府事务都被压缩得不能再简单了,就连最重要的衣饰也只是由福儿和寿儿帮忙打理而已。
薛清万没有想到,徐素波这是把徐家小院的模式搬到了胶东王府了呀,最奇怪的是胶东王并不反对,而且基本完全在王府内院起居,更是宛如最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胶东王还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关于他的传言特别多,而他行事也的确与常人不同,薛清自然曾问过祖父,胶东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有些痴傻,可是祖父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胶东王傻,那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薛清就提醒素波,“王妃设小厨房原也没什么,只是这小厨房离王爷和王妃起居的正殿太近了,烹调时的气味声音免不了会影响王爷,所谓‘君子远庖厨’不是没有道理的……”
君子是不是都要远庖厨素波不知道,但是胶东王可不是。宁淑殿里通常也不许别人进来,只有自己与胶东王、留福在时,他们还会时常坐在厨房里,一面看着炉火上的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一面在一旁的桌上用餐呢。
虽然小美男从来不说,但是素波知道他是喜欢厨房的,而且还是非常喜欢,他愿意在厨房吃饭,每到那个时候都会吃得比别处要香。当然了,还有留福,他对吃的热爱超出了一切,不论是不是美食,只要是能吃的,他就想吃,控制不住地吃,如果可以素波能肯定他宁愿一整天都不离开厨房。最后就是自己,素波并不愿意离开厨房太远,也许在耳房或者侧殿修厨房更合适,但是当时她就力排众议建在了正殿的西侧,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想去厨房都方便极了。
所以素波急忙就打断了薛清的话,“不行不行,小厨房不能动!我们早说好的!”想了想又解释道:“王爷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他经常饿,要吃什么唯有小厨房离得近才方便。”
薛清才不信,一定是素波为自己的馋嘴找借口。论起这一次决定投靠胶东王府,过去与徐素波的交往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比起跋扈的长沙王妃,自己更相信胶东王妃,当然也就愿意助她一路陪着胶东王走向高位。但是,皇家与民间又不同,就如静妃,在民间要算是原配正妻,谁也替代不了她的正室位置,但在皇家却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因此不论是为了胶东王妃还是为了自己,薛清都希望胶东王府的这对小夫妻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因此她就诚心相劝,“我虽一生未嫁,但却知夫妻之间一定要互敬互重,王妃在王爷面前总要矜持一些,可以时常吟诵诗句、烹茶焚香、当窗理妆等等。”毕竟是才女,她总是不好意思直说徐素波不要总那样馋嘴。
在薛大儒的面前胶东王就是一个神童,而且他还有擅长做出一副高大上的神情,因此薛清只当他是有如清风明月一般清雅的人吧。但其实,胶东王是很爱吃的,而且还很能吃,无论自己弄些什么,他一定要抢着吃!
但是胶东王的秘密的确是天大的秘密,素波虽与薛清关系好,但也必须要瞒着!她就正色道:“薛姐姐,你虽然当了我的女官,但是不能多与王爷来往。王爷这个人虽然很好很好,但是他不喜欢与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特别是女子……”
薛清先是怔住了,自己是王妃的女官,自然不必多与王爷来往的,便是有事也要通过王爷身边的内侍传话。但是,看着徐素波很认真的模样,她突然觉得很好玩儿,原来这一对因为落水而硬凑在一处的夫妻竟然如此恩爱,而素波竟然还会担心自己与胶东王怎么样?那怎么可能?薛清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原来小素波这样妒呢!”
素波半晌才明白薛清误会了,但是她又能解释什么呢?更何况这里人们的三观与自己也有许多不同。见薛清难得如此畅快地大笑,就自我解嘲地道:“我就是妒,就是想把王爷当成我一个人的!”
就听“噗”的一声,素波回头就见胶东王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而跟在他身边发出声音的留福脸涨得红红的,正用手紧紧地捂着嘴。
薛清起身行了一礼就退下了,素波第一次看到她走得这样快,差一点跑了起来,完全没了淑女的风范。而留福似乎差一点就被他自己那只捂住嘴的手闷死,再看到王妃用凶狠的目光扫过来,于是也一道烟消失了。唯有胶东王被留在了屋内,肩挺得直直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素波好窘,可是既然大家都走了,只有什么也不懂的胶东王还在眼前,她也就没那么窘了,上前就伸出了两只魔爪,捏住他的双颊,“都是你,我才这样丢人!不过你说,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胶东王就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素波觉得他是认真的,一时窘得不敢去面对他那双黑得像深井一般的眼睛,立即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松开双手跑了,“我去看看一会儿吃什么。”
胶东王留在当地,他的脸虽然依旧一丝波动也没有,但一对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