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坐起身将车帘轻轻拉开一道缝, 没一会儿就弄清楚了云哥儿为什么将车子停住了。
阿仁这个人, 什么都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一根筋。
想想也是,能将那样枯燥的切菜技艺练得出神入化,没有倔劲儿的人是怎么也不成的。
现在他有闲, 又好奇, 云哥儿想摆脱他不容易。
要是硬将他扔下, 也不大可能,因为他功夫很好, 云哥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只能自己出面了,素波便探出头道:“阿仁,你回宫吧, 我们有事呢。”
阿仁见了天后, 赶紧跑了过来, 想要跪下行礼,又怕引了外人来看, 便躬了躬身上前低声道:“天后怎么出宫了?且只带云哥儿一个人!如此这般, 小的更不能回城了,总要跟着保护天后!”
“有什么保护的?”素波指了指城门外的大路,“你瞧着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 平安得很。”
“虽然平安,可是天后若有什么事吩咐,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素波就摇摇头,“我没什么事, 不用你的。”
云哥儿也说:“放心吧阿仁哥,我会好好服侍天后的。”
“你这么多年一直管着采买,哪里会服侍?”阿仁十分坚持,“尤其你不会厨艺、刀功,况且天后若是想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我在一旁方便。”
素波便向云哥儿摆了摆手,若是平日阿仁此言很有道理,自己每次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几十人,但是眼下情形却非平时,自己是逃出来的,算着时间现在宫里也应该发现了,时间再耽误不起,且她又相信阿仁的人品,想了想就道:“阿仁,我就此便离开皇宫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早些回去吧,回了宫里别提遇到我的事。”
阿仁正也素波预料的一样,是个有情义担当的人,闻言并没有立即跳出来要将天后和云哥儿抓回去,可是他的表现同样也不是素波想到的,因为他更坚决地道:“我的厨艺都是跟着天后学的,现在天后离开皇宫,我便也跟着天后离开皇宫!”
“可是我们没有告诉皇上,”素波又强调了一回,“你还是回去吧,宫里的日子更安稳更舒心,在外面可就要颠沛流离了。”
“皇上早把我给天后用了,是以我只能跟着天后,”阿仁又说:“而且我一点也不怕颠沛流离,因为我从小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素波看看天色,再看看眼前的阿仁,只能无奈地道:“也好,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将来阿仁后悔了,也可以让他回去的。
阿仁得了天后的允许,便欢快地跳上马车,与云哥儿每人一边坐在车前,马车终于轻快地跑了起来。
素波此时倒清醒了,一则她刚睡了一会儿,再则她总要想想接着应该去哪里了。
将来要做什么是没有疑问的,素波的理想一直是开一间食肆,问题是去哪里开呢?
天下之大,想去的地方太多!一时竟很难选择!
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外的长亭,云哥儿停住了马车问道:“天后,这里有向四面八方去的商队,我们是不是找一个同行?”
云哥先前就如此打算过,素波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无奈选择是很困难的,素波唯一能排除的就是胶东,她想看看没有见过的世界。可是,现在的确不得不选了,素波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看看除了去胶东的之外哪一个商队最大,人最多,我们就跟着他们走!”
这个办法很简单,云哥儿应了一声就将马缰交给阿仁下去打探——多一个人的确很有用,如果没有阿仁,马车怎么办?总不能让天后下来拉着马吧。
这时候天后又在车厢里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俩儿说好,既然出了门,就不要再叫什么天后了,让别人听了也不好,就叫我素波吧!”
天后的名字岂能是他们随便叫的,这二人一齐答道:“小的们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素波又道:“不只要叫名字,我们还要重新准备一套说辞,比如,我们对外就称三兄妹吧,阿仁是大哥,我是二妹,云哥儿是三弟。”
其实更不敢,但是阿仁和云哥儿也知道如此才不会引起外面人的疑惑,只得应了。素波就又想到,“若有人问,我们就说出门投亲去。”
几人又对了几句,以防有人问话,云哥儿方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有十来个商户去江城,带了几十辆车,上百的车夫、跟班,又雇佣了几十人的镖师,我给了镖头一对小金杯,他十分满意,让我们加在队伍中间了。”
行路之中,队伍中间是最好的位置,万事都不必操心,只管跟着前面走就可以了,至于休息之时,中间的位置更是难得,又安全又方便。素波点了点头,“办得好!”
一时阿仁又用荷叶捧了几个包子回来,“天后,啊不,二,二妹,吃点垫垫肚子吧。”
按说到了此时素波早就饿了,可是她竟然没觉出,看到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包子也没有食欲,浓浓的惜别之情涌上了她的心头——他一定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了吧,于是便没有派人来追。
正和了自己的心意。
可,素波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便劝自己,如果他真派人追来了,又正好捉住了自己,那么自己会高兴吗?
不,当然不。
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潇洒地离开——就象诗中所说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虽然素波并没有真正做到淡然地离去,但是随着行程一天天地加长,她还是勇敢地走出了伤痛,走向了新的世界。
素波曾经自江阴逃难到京城,认真算起来不过几年,可如今却感觉隔了许久,她自己固然经历了太多,而这世上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进京时筚路蓝缕的形象早已经不见了,大路边处处春耕繁忙,就算因为行路而觉得疲乏不已的人见了亦不免觉得生机盎然,身上的劳累都要消下去几分。
猛然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春雷响起,云哥儿急忙拿出一领蓑衣,“天,不,二姐,赶紧披上,回车里吧。”
原来素波坐在车里闷了几天,便时不时下来走动,此时便正在车下,才要说话,豆大的雨点已经当头淋下,打在路上激起轻尘,便叫了一声,“好大好急的雨呀!”在云哥儿的扶持下回了车上,却见云哥儿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要么你也上车坐着吧,阿仁一个人赶车也够用了。”
云哥儿却不肯,只接过蓑衣坐在车辕上,“我与大哥作个伴儿。”
素波也不再劝,阿仁和云哥儿一向就是如此,从不肯进车里一步的。
雨势极大,车队急驰了几里,避进了一处神祠。这里却不是驿站,并无许多房舍,大家只得一股脑儿在殿内躲雨,因殿内狭窄,众人免不了挨挨挤挤。
亏了阿仁和云哥儿机灵,早在殿内抢到了一处角落,安下一张坐褥,素波裹着披风靠在那里歇着,阿仁和云哥儿正好守在她前面坐下。
原当这等急雨必不能长久,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不想雨势虽略见小些,可却绵延不断,哗哗啦啦只是不停。郊外野地,并不更鼓,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一片混沌,寒气阵阵袭来,镖头便道:“不如将殿中空出一块,升起火,大家又取了暖又做了饭菜。”
这只队伍分成十余家,除了商户外还有素波及另外几伙投亲访友并外出公干的人等,一切行止都听镖队的镖头,盖因他在这路上跑了几十年,便是乱世中也没有失过一次手。
此时大家便纷纷赞同,“正是,升起火烧上一口热汤水也是好的。”七手八脚将殿前的空地让了出来,支起镖局的大铁锅,各家拿出米粮,又派人到方才路过的村子里买些果蔬。
这时候行路之难便在于此了,素波出门时只一辆车子带了些细软金钱,路上却陆续添了许多东西,她的车子根本放不下,便交了些钱寄在商户的车子上,此时要拿出锅碗瓢盆着实不容易,且便是拿下锅来,也无处安放,更不可能自己开火,只能跟着大家随便弄些饭菜。
尽管天后从不挑吃挑穿,也不嫌弃路上不便,可是阿仁和云哥儿却觉得他们不能委屈了天后,每每都努力打点。此时阿仁便向云哥儿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到了殿中。
这一会儿柴火已经点燃,阿仁到近前一看,却只有半锅早上剩下的米饭,大家正要熬了粥就着干粮吃,便赶紧摆手拦住,“我来为大家做一道炒饭吧。”
一行人已知这兄妹三人家里原是开食肆的,因皆有厨艺在身,尤其是大哥阿仁,每每都是他在灶门做饭,香气盈室,引来众人窥探,却没有机会一尝,今天听他要做炒饭个个趁愿,赶紧笑着让出路来,“我们便有口福了。”
这时到村里采买的人回来了,小小村庄又哪里有多少物产,只寻到了两只鸡、一篮子鸡蛋并几捆菜蔬。阿仁接过来一看,便将鸡蛋接过,一手握着在锅沿上轻碰,另一手拿着一只小盘将蛋清流入小盆中,蛋黄却投入锅中,说时啰嗦,做时却快,一霎间已经将十几个鸡蛋分好,并无一丝错误,蛋清在盆中澄清的一碗,蛋黄都进了锅里。
原来就在打开鸡蛋之前,阿仁将油已经倒入锅里,烧得略有些烟气,此时便将铲子拿过只一两铲将蛋黄搅碎,又把米饭投到锅里急炒数下,将半锅米饭尽数散开,每一粒都裹了蛋黄液,再凝成金黄的米粒。这时又下了几样切段的菜蔬,阿仁便端起铁锅抖了几抖,菜便与米粒又混在一处,加上盐椒等物,盛将出来,碧绿的菜点缀着黄金的米,只是卖相便惊得大家一片赞叹,更有那弥散中空中的香气,更是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