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 君然上山打猎除了手里的山鸡以外, 还带回了一窝出生不久的小胖兔子。
白乎乎的皮毛,透着猩红色彩的双眼,一只赛一只的可爱。
这样的惊喜出乎沧月的意料之外, 当然是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在逗弄了好一会之后, 沧月这才放下,一蹦一跳的跑出门去, 在菜篓子里找了片白菜叶喂给这群小可爱们吃。
既然兔子喜欢吃素,那么就干脆养在近处吧。
君然坏心眼的特意将兔子窝都拦在与王家一墙之隔的菜畦那里,只要王家人打开窗子朝这里看,就能看见这窝白乎乎的兔子。
希望钱雨不会太惊喜吧,毕竟昨天的事情,他此时想想也是历历在目。
眉眼舒展,君然低头偷摸笑了笑。
这窝兔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沧月的全部注意力,每天都惦记着给它们喂食喝水, 甚至睡前也要去好好的看一眼这群小家伙。
不过这样也好, 君然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做原主未完成的事。
这日他没有上山,只将前些日子补了房屋后剩下的散碎银两都拿了出来,将那块素白的布料撕成三块, 银两也分成三份分别抱进三块布中。
君然将它们仔细藏好,确认安全无误之后, 和蹲在兔子窝前星星眼的沧月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出门了。
沧月此时正沉迷于这窝兔子的高颜值里,对周遭什么事情都处于放空状态, 自然是不会理会君然和她说了些什么的。
她朝着身后随手挥了挥,便认真的看兔子了。
君然拿她无法,只好快去快回。
陈、张、沈三家的嫂子接到君然给她们的银钱自然也是惊喜不已的,但是接踵而来的就是疑惑。
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他们送钱,亦或者,君然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银钱?
她们虽然将疑惑摆在了脸上,甚至这银钱也是推脱不收的,可偏偏平时粗枝大叶的君然竟像是了解她们心中所想似的。
“嫂子们尽管收着,这银钱绝不是君然从哪里贪来的。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待到哪一日紧要关头总该用的上的。”君然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却偏偏让人莫名的信服。
君然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是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品行还是过得去。所以他说银子清清白白,那么她们也没什么不敢相信。
只是她们没想到,那紧要关头的一天来的这么快。
快到谁也没有预料到。
某个夜晚,君然半夜起来上茅厕的时候,外头便刮起了大风,零星的雨丝在他上完茅厕之后,便成了瓢泼大雨,打在身上都觉得有些痛感。
一时间让君然彻底清醒过来。他赶忙跑向安置着兔子窝的菜畦旁,将一窝兔子连着窝一起抱进怀里,跑进了房檐之下。
旁的村民家中狗吠不止,他再低头一看,那草垛边上,正雌伏着一条深色花纹的小蛇,慢悠悠的朝他游过来。
可这时还不过是乍暖还寒时节,哪里会有小蛇出洞呢?
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在看见这些异常状况之后,又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小兔子,软塌塌的耳朵竖立起来,在这不大的窝里又蹦又撞。
看起来似乎是受惊不小。
他朝着电闪雷鸣的夜空深深一望,原本以为他来了说不定可以将这个劫数渡过去,却没想到这场暴雨如约而至。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此时正在经历的连绵不断的暴雨,还会有泥石流,地震……
而在这些天灾离开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死亡的病变——瘟疫。
他坚毅的臂膀瞬间垂下,那窝兔子还在蹦跳着,两相对比之下,君然显得没有精神极了。
没有哪个人会忍得下去的,哪怕他的灵魂不过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一名攻略者,可他还是个人呐。
谁会放任自己的同类去死呢?
他低下头,踩着较高的几块地缝走,进了房门,便赶紧将门死死关住,没有让雨点打进来。
他脚步轻悄的进门,将一窝兔子放在离温热的炕比较近的地方,这才看向床上的沧月。
沧月还睡着,嫩生生的小脸埋在被子之上,睡得正酣。
她一向不喜欢原主硬邦邦的石枕,也不喜欢这条硬邦邦的棉被,但是没有别的法子,不想落人口舌的话,就只能学着吃苦。
也难为她忍着,一直没有用上自己的仙术。
只不过这样的劫数,对于这个还不怎么了解人间的仙女来说,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君然自己也不知道了。
攻略进行了太久,他有些倦怠,甚至懒得猜测这个心思还很单纯的仙女。其实也用不着猜测,沧月虽说身份是个仙女,但本质还是和普通姑娘没什么两样。
有着天真的骄矜,也有着一样的怜悯之意。
没有世故沉稳的信手拈来,也没有矫揉造作的虚以委蛇。
这样的纯真,没有错误。可实在不会适合在人间待着,就和他曾经拯救过的许多个女配一样,幻想天真,却从不考虑现实残忍。
主神还有其墨,身边的很多人都叫他要慢慢来,不用着急。可是这残酷的世界能让这群女配慢慢来吗?
她们的气运是不如女主的,哪怕最后女主死亡终结,胜利者也依旧不会是她们。在气运输了一大截的情况下,慢慢来,就是她们生命的消亡亦或者是悲剧命运的开始。
君然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喊醒睡着的沧月。
他替她拉了棉被,又转身朝着自己的地铺走去。
入睡前他想,到底是他太急求女配的成长,还是其他人太呵护女配了呢?
大概,两者皆有吧。
比起为了保护他人而牺牲自己的女配,还不如好好保护自己,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这才是他们拯救的意义所在啊。
这一夜,终究是一场不眠之夜。
君然、隔壁王长连和钱雨、陈张沈三家人,亦或者这村子里许许多多的人们,都伴着这深夜的暴雨无法入眠。
直至鸡鸣狗叫的翌日清晨。
沧月手里托着从屋檐上落下的雨珠,润湿了自己的手,连鞋面都浸湿了。她有些不乐意的从外头直接蹦进了屋子里。
看来今日君然又只能在家待着,不能出门打猎砍柴了。那是不是又有人能和她一块聊天了?
君然将她拉过来,用温热的面巾给她擦了擦手,将面巾放下的同时,顺道给她倒了杯热茶。
“都下了一夜的雨了,怎么还不见停啊?”沧月坐在四方桌旁,手里托着茶杯,一口一口的啜饮着,侧头看了外头的雨幕,抬起头问君然。
君然拍拍她的脑袋,摇了摇头,“反正你且注意着自己用仙术的时候,避着点外人就好了。旁的我也管不着。”
今日没有太阳,而衣服都是昨日洗的,大多没干。可是起床总得起吧。
于是沧月只好用仙术变了两身衣服出来。
怪道这人今天这么温和,穿了她用仙法变出来的衣服,就是和平时那副粗糙样子大相径庭。
“知道了知道了,这次过后,我就不在人前用了行了吧?”她知道这个凡人是为了自己好,但是总是忍不住想用话去刺他。
但是被他这么叮嘱着,心里又不知为何,变得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下意识的选择用这么一种方式回答。
他们之间的行为越来越融洽,甚至连给沧月擦手擦脸的动作,君然都做的十分熟练,一人一仙之间的距离感虽然还是有些,但总不至于第一次见面那般针锋相对了。
这样的一天里,没有人出门来找茬,就连王家的那扇使用率颇高的窗子,也没有打开过一次。
一天过去了,雨没有停,风也没有止,更甚至西大河的水位线已经高了不少,有些河水已经渐渐从河里头漫了上来,一点点的朝着村子里头涌动。
君然将家中稍高的小马扎全都搬到了炕边,已准备不时之需,万一将这个屋子淹了,也好踩着这些东西出去。
只是这样的雨夜注定不会多么平静。
君然虽然从世界剧情之中了解到会有地龙翻身,还有暴雨倾盆,直至后来的瘟疫,但具体时间是无法预测的。
可他暂时稳定这雨势之时,山上的石块也被这雨水冲刷,一块块从山顶上滑落下来,将整座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都彻底堵死。
在外头的村民大声喊道“大路被山上的石头堵住啦”的时候。
君然心里一震。
泥石流和暴雨都经历过了,那么接下来肯定不会是瘟疫。那样的威胁只有可能在生命体发生病变之后产生。
除了这些,就是地震。
地动山摇不可怕,而是在这动摇之间,耳边传来的是这暴雨声,是砌成房子的砖石泥水的松动声,是房梁从顶上垮掉的声音。
还有他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的惨叫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无时不刻出现的土地的瓦解之声。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一点点的侵袭着他们的耳鼓,可他们像是彻底听不见了一样。
闭着眼流泪,闭着眼嘶吼,闭着眼被土块彻底掩埋,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最后看一眼自己所爱之人、所爱之世界。
山上涌来的泥水和土崩瓦解之声完全侵蚀着他们生活的土地,雨水淹没了村庄田地,狂风泛滥的咆哮。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经历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长眠于这块土地之下。
亡灵的叹息啊,血腥的浓重从村头一直弥漫到村尾,顶着这三重压力之下前行,前路皆是狂风在呜咽吼叫。
他们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四方桌和大衣柜之间形成一个夹角,他们就躲在那里。
君然挥了挥面前的浓雾似的灰尘,轻轻拍了拍自己怀里死死抱着的沧月的脸,不一会,她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问君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怀里。
那一窝白乎乎肉嘟嘟的胖兔子。
还好,只受了一点皮外伤,都还活蹦乱跳着。
她紧绷的脑袋蓦地一松,放空了却彻底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头好似缺了一块,空茫的吓人。
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睛一红,温温的眼泪便夺眶而出,顺着尚算干净的脸颊滚落。
害怕、不安与仓皇冲击着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身为神仙的她没有经历过的。
“到底、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悲恸的哭着,喉口发哑,似是一点都不明白,不过就是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明明只要太阳出现,他们就又可以开开心心的继续生活下去,直到一年后她会和这里做个愉快的告别。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一点没了力气似的窝在君然的怀里,打着冷颤,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合,小巧的樱唇变得苍白,瑟瑟发抖的样子似乎想从君然的身上获取一点温度,好让自己不会觉得这个人间的温暖全都被这场暴雨夺走。
君然抱着她,一点点的拍着她的后背,像是给她最后一点无声的安慰。
他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这个人间原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与美好的。
在天灾**面前,到底什么是长久的呢?
君然也以为自己能说出很多的,但是话到嘴边,却一点都说不出声。
在生命面前,爱情、亲情和友情,全都随着这样的暴虐,彻底消亡。
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了吗,明天瘟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