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茹等了一会儿,抬头发现自己的“大黄鸡与小黄鸭之恋”就在前面几步远,便不自觉地溜达过去,顺路看看“战绩”如何。
不出所料,那四角灯下依然没有一根布条儿,无人赏识她的大作。
她只好自己孤芳自赏了一遍自己呕心沥血“四宫格漫画”。
第一格,大黄鸡偶遇小黄鸭。大黄鸡头上冒出个桃心,他爱上了小黄鸭。
第二格,大黄鸡围着小黄鸭“叽叽叽”、“咯咯咯”,可是小黄鸭不理他。因为鸡同鸭讲,小黄鸭根本就听不懂。
第三格,大黄鸡难过地离开,路上看到了一个铁盒子,上面画着一个闪电的标志,旁边注明“变鸭器”。大黄鸡很激动,他终于可以成为一只配得上小黄鸭的鸭子了。
第四格,大黄鸡昂首阔步走进了铁盒子,然后,变成了一只烤鸡。
全剧终。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怎么就没人懂得欣赏呢?
思茹无奈地摇摇头,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这花灯甚是有趣,莫非是姑娘所绣?”
她娇躯一震,立刻想起那段与畜生的“缘分”,决定先四下观望一番:对面巷口蹲着一只小花猫,隔壁古董铺子前面拴着条哈巴狗,怎么看都不像是马上会有生命危险的样子……这才蓦然开口:“扫把星,怎么又是你?”
“啊,竟然是姚二小姐。”顾东章低头看着她,笑得不像个好人。
他这回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了个小厮。
那小厮胖得惊人,对比这二人身材,他才像脑满肠肥的地主,而顾东章只是个受尽剥削的长工。
“地主”范白石有些恼了:“喂,你怎么跟我们家小侯爷说话呢?”
思茹心道,我还不想跟他说话呢,多说一句就想起许亦杰那个糟心男。
她一回头,只见包子铺那边,新蒸的一笼包子已经开了盖,泛着白气腾腾,好几个人都在往上凑,再不去又得等下一笼……
“姚二小姐留步。”顾东章喊住她。
“干嘛!”她没好气地顿住脚,刚说完,才意识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
顾东章微微一笑:“方才那笼包子好了,老板抽不开身,托我代为转交给小姐。”
思茹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一手接过那热烘烘的油纸包,打开一条缝,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谢了。”
“幸甚。”
她前脚刚走,范白石皱着眉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简直不知礼数!”
顾东章笑笑没搭腔,看着她悠哉悠哉地踱回戏台那边,道:“走,今夜有贵人,我们也去凑个热闹。”走之前,他顺手将自己手里的红布条贴在了“鸡鸭之恋”下面。
范白石看着这满街流光溢彩,暗自腹诽:他们家小侯爷人长得好看,眼光却好像不怎么地。
且说思真被林姨娘抱着,高出别人半头,老远就看到思茹回来了,怀里还多了一个油纸包。
“二姐姐,二姐姐!”隔着几十个人就甜甜地唤她。
思茹在人缝里艰难穿行,发型都被挤得乱成了鸟窝,此刻被这娃儿一喊,引来周围一群人盯着她看。她取出一个红糖包子,直接塞进思真的小嘴:“真哥儿乖,慢慢吃啊。”又把剩下几个递给思君等人,一人一个。林氏抽不出来手,便先留下一个。
热热乎乎的红糖包子,甜意沁入心肺,确实不错。
思茹这才发现,原来两折戏已经演完,人群却不见散去,便问:“大家都在等什么呢?”
林姨娘道:“等卢家的人去数布条啊,马上就要揭晓今年彩灯大会的结果了!”她指了指戏台下的那盏挂满了红布条的花灯,“我看啊,八成就是那盏灯!”
思君倏然觉得红糖包子也索然无味了。
思冰道:“我也能得好几个铜板呢!”
林姨娘瞥了她一眼:“出息!”思真在她怀里咯咯地笑,顺路用那沾了红糖的手抹在他娘脸上……
“哎哟,臭小子!”林姨娘把他往地上一放,“自己站着吃。”说完掏出块手帕在脸上使劲揩了几下,总觉得那黏糊糊的红糖怎么也擦不干净。
思真像只小猫一样倚在林氏腿边,一只手被她拽着,另一只手上的包子早已去了大半,只剩下半圈面皮。
“看,台上来人了。”
“哟,好像是卢老爷。”
来人正是祈州巨贾卢有道,只见他身量不足六尺,腹大如箩,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活似个长了腿的不倒翁。
卢有道伸出一对厚厚的手掌,手心朝下一压,台下立即安静了不少。
为了方便许多人露天听戏,戏台边还置了四口大水缸,以作扩音之用。
“值此上元佳节,卢某谨代表祈州卢氏,感谢诸位的到来。”他说话时笑容可掬,声音不大却丝丝入耳,“卢家历代以经商为业,最倚仗的便是城中百姓的支持与信赖,故而从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啰啰嗦嗦了一大串,所讲不过是卢家基业如何如何,然后说些场面漂亮话,博得城里百姓的好感与支持。思茹这才知道,祈州首富并非浪得虚名,他们家的生意涵盖方方面面,绸缎庄,酒楼,古董行……甚至还经营了一个马场!
下面听得不耐烦,有人高喊:“快说谁得了第一,我们好回去睡觉!”
有一个人出声,不少人跟着附和。
卢有道微笑示意:“诸位稍安勿躁,马上清点完毕。”正说着,戏台子边走来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他拿着一枚红色信笺,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阿娘,我还想要……”思真扯扯林姨娘的裤子,指着她手上那个油纸包,里面还有最后一个红糖包子。
“嘘,别吵。”林姨娘拍掉他的手,拎了下裤子。
“阿娘——”
“给你给你。”
最后一个包子也落入手中,思真眉开眼笑。
“诸位请安静,卢某宣布,本届彩灯大会的胜者是——”
众人屏息凝神。
“彩云班,晚荷姑娘!”
台下一片哗然。
“彩云班的!居然不是我们祈州的姑娘!”
“这姑娘是谁呢?方才那个演《玉堂春》的青衣么?”
“你们看你们看,就是台子左面那盏绣山水画的灯!都被人拿走了!”
“真的真的,那灯不见了。那幅画绣得好啊,几年都没出过这么好的了,人家当之无愧。”
姚家这边,大家都去偷觑思君的神色,思君只是笑了笑:“我技不如人,本就在意料之中。”
思茹向她施以一个安慰的眼神,头一偏,正好看到那戏台下方阴影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那可不是顾东章么?他也来凑这个热闹?她本想告诉思君,又怕思君脸皮薄,失意时被情郎撞上,可能会面子上过不去。
突然有人叫道:“哎,你们看,真的是那个‘京城名旦’!”
只见晚荷被请上台,她还未来得及换下戏服,不过刚刚卸妆,去掉了那根大青绸子。众人却惊叹,此刻不施粉黛的她,媚而不妖,独有一种洗尽铅华的从容之美。
卢有道亲自提起她所绣的那盏六角花灯,朗声道:“这幅作品出自晚荷姑娘之手,灯上所绣来源于安阳侯的《行云山居图》,意境深远,绣工精湛,共得一百九十八票,当选本届彩灯大会的头名!”
一听说是安阳侯的丹青,思君的脸色更难看了。
台下纷纷叫好,也有极少人为祈州的姑娘感到惋惜。
晚荷盈盈下拜:“承蒙各位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多才多艺,卢某佩服得紧。”卢有道十分温和扶起她,从身侧家仆的手上拿来一个锦盒,当着众人的面徐徐打开——
竟是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
壕气冲天,思茹揉了揉自己被闪瞎得氪金狗眼。
“卢老爷出手好生阔气!”
“这等奇珍异宝,可比往年的金元宝值钱许多啊!”
“卢老爷为了彩云班这当家花旦,那是花费了不不知道多心思,又是东海夜明珠,又是小侯爷的画作……”知情人士道,“啧啧,当真是别有用心啊。”
“人家卢家钱多的花不完,老头儿平时就好听个戏,你们可别瞎猜。”
一时众说纷纭,人潮也在七嘴八舌中渐渐散去。
思真吃得满身都是红糖稀,林姨娘颇为嫌弃地没有抱他,只把他牵在手里慢慢往回走。道路拥挤,人流散得很慢,思冰仍在念叨她何时能去卢家领那几文钱。
刚要转进葫芦街,却见永乐街那边冲来一队官兵人马,拿刀的拿刀,拿弓箭的拿弓箭,浩浩荡荡地向戏台驰来。为首的那人一到街口,借着那灯火通明的戏台,眼前炯然一亮,大吼道:“抓住他!就在戏台下面!”
思茹心中一动,戏台下面?难道他们是来抓顾东章?怎么可能……她抬起下巴回头一看,哪还有顾小侯爷的人影?只有个脏兮兮的乞丐缩在墙角,他头戴硕大的斗笠,身上挂满了破破烂烂的布条,让人打眼一看还以为那是个垃圾堆。
那乞丐听到了官兵的吼声,微微一愣,遽然跳起来,像条鱼一样闪进人海中便消失无踪了。
“别叫他给跑了!追!”
官兵蓦地向葫芦街的方向追来,人群好似受惊的牛羊,顷刻间被他们冲得四散而逃。大家都只顾埋头奔跑,谁也不知道官兵要抓的究竟是谁,到处都是尖叫和哭喊声纠缠在一起。姚家几人被大力撞开,思冰和思君险些摔倒……
林氏想要抱起思真,忽觉手上一空,失声惊叫道:“真哥儿呢,真哥儿不见了!”
此刻在不远处的青石砖上,躺着半个被人踩扁的包子皮儿,而那个满嘴沾着红糖的小童已经不知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小侯爷的猜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