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姐妹三人坐侯府的马车回家。
一路上, 思君望着窗外,一句话都没有说。思茹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又碍着思冰在场, 便没有多问,直到她们回了东小院。
“姐, 你今天见着小侯爷了吗?”她一面换衣, 一面悠悠开口,装作不经意提起。
思君恰好在对镜梳头, 铜镜里的美人,目光清冷如冰。
那镜中还映着一位少女,她总是那般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样子, 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或许早该知道了,比起自己, 姚思茹有这样过日子的资本。嫡母眼里只有她这个亲生女儿, 乐平郡主似乎对她格外喜爱, 就连顾东章……可能也是喜欢她的吧?至少,他默认了那个奇怪的婚约;至少, 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一次。
而她姚思君, 凭什么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才貌性情,摆脱“私生女”这个与生俱来的耻辱?
“没有,我没有见到他。”思君决定撒谎了,她丢不起这个脸。
思茹诧异,她知道, 顾东章是见过思君的。
“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大高兴啊?”难不成真的是卢信搞了个大乌龙,当初顾东章并没有来姚家求亲,所以让她空欢喜一场?
思君与她对视一眼:“不知妹妹可曾听说过一件事……”
“说来听听?”
思君朱唇轻启,徐徐道:“安阳侯府确实与我们家定过一门亲事,只不过不是我,而是妹妹你。”
“我?!怎么可能?!”思茹大吃一惊,差点把衣襟扣子直接扯下来。按何氏的说法,姚老爹迟迟不肯跟顾家提起这桩亲事,而且还一心向着思君,这事儿什么时候就敲定到自己头上了?她想起那乐平郡主对自己的态度,莫非是她一力促成的?
思君本来只是想拿这件事试探她是不是明知内情却瞒着自己,见她震惊的模样,着实不像在装傻,于是道:“我也是才知道的,二妹妹,你喜欢小侯爷么?”
喜欢个屁啊!没一脚给他踹穿越,那都算老娘脾气好。转念一想,莫非今晚思君见到小侯爷,就听到了这事儿?所以气不过,才来跟自己闹别扭?
思君接着道:“二妹妹,你一直待我最好,我是姐姐,也理应让着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欢小侯爷,大可不必在意我……”
“你说什么呢?我要是喜欢他,还千方百计把你俩凑一对儿干嘛?”小白莲的多疑让思茹有些生气,就差怼她一句:我吃饱了撑的啊?
“妹妹果真不想嫁小侯爷?”
“真的不能再真。姐,就算我有什么别的事瞒着你,这事儿绝对不骗你。”她竖起三根手指,作对天发誓状。
“为什么?”思君疑惑地追问,她不信有人会对顾东章那样出色的男子无动于衷。
思茹支支吾吾:“大概……我跟他八字不合吧,看见他就犯霉运……”
思君探究地看着她:“可我听说,侯府嫡长孙与姚家长女之间曾有一纸婚约。二妹妹,你出生那刻便已与他结定姻缘了。”
不得不说,思茹突然对这位姐姐刮目相看。原来那些内情,她全都知道……此时这番话,正是在一步一步试探自己是否隐瞒于她。
既然如此,咱们就拼演技!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姐,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姚家长女不是你么?”
思君的眼泪说来就来:“可我只是一介私生女,怎么配得上堂堂安阳侯府?”
“至少你比我大半岁,名义上你才是长女,对不对?”思茹使出浑身解数鼓励她,“况且那小侯爷要娶亲,他爹早就去世了,娘又是个吃斋念佛不管事的,他大可自己拿定主意的。只要小侯爷喜欢你,要娶你,旁人哪敢说个‘不’字?”
思茹这话说的不假,前世的剧本里,姚思君也是出身低微,可是顾东章力排众议一心要娶她,真爱还是冲破了那啥的枷锁……
“可是他……”思君愣了愣,她不想承认被心上人无情拒绝,喃喃道,“若是他不喜欢我呢?”
“不喜欢你就去争取啊!你这么好看,又聪明,又贤惠,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只要多争取,多给他机会认识你,总有一日会让他发现你的种种好处,自然就喜欢上了呀。”一通话不带喘气地说完,思茹觉得自己这辈子即便不嫁人,做个媒婆应该养活自己不难。
你俩天生一对,不骗你,我看过剧本的。
思君想想也有道理,便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嫁谁也不嫁他啊。”才十六岁,着急什么嫁人。
思君忽然感觉心情好了许多,走过来和她一起把换洗的衣服放进木桶里:“二妹妹,你是不是喜欢卢二公子?”
思茹想到那个“扇子精”,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人家,人家都有晚荷姑娘啦。”
思君道:“卢家是大户人家,不可能明媒正娶一个伶人的。”
嘿,这话说的,那侯府还是皇亲贵胄呢,你怎么一门心思想嫁进去呢?思茹在一次认清她的小白莲本质,正色道:“嫁娶是一码事,互相喜不喜欢是另外一码事。两个人,只要他们彼此爱重对方,就再也插不进去旁人。卢信有了晚荷,我还去摊这趟浑水干什么?往后我要嫁的人,心里便只能有我一个,难道姐姐就不介意小侯爷心里装着别的女子?”
思君想,以她这样的身份,恐怕没有资格与小侯爷说“介意”两个字。
夏虫不可语冰,思君自觉与她说不到一块儿去,便不再多言。伸手往洗衣盆里一摸,摸到一块**的物事,掏出来一看,正是思茹赌马赢来的银子:“二妹妹,你的银子忘了拿。”
“呀!”思茹拍拍脑袋,“差点忘记了。”
她接过五两银子,取了个小荷包装好,将其收进自己的妆奁内。
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张牙舞爪的乐平郡主逮住,强行送进了小侯爷的洞房。
“我的乖孙儿呀,祖母给你送吃的来了!”
“啊哈哈,小妖精,看你往哪儿跑!”顾东章看着床上的美人儿,喜不自胜,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衣服。可是一件又一件,似乎怎么也脱不完……
思茹疯狂挣扎:“许亦杰,你放开我!”
顾东章不为所动,继续脱衣服。他越脱越急,额头两边冒出涔涔汗珠,滴到思茹的眼睛里,瞬时糊了一片。
只见顾东章的脸竟然慢慢地变成了姚思君,一改往日柔弱模样,张着血盆大口就向她扑来——
“啊——”思茹猛然从梦中惊醒。
“二妹妹,你怎么了?”思君的脸在黑夜中慢慢变得清晰,还是那般人畜无害,目光中满是关切。她给被子掀了个口子,通了通气,“天气一热,这床被褥好像有点厚了,你又爱蒙着脑袋睡觉,可不得做噩梦了?”
思茹轻轻“嗯”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睡。不知怎地,她突然很好奇顾东章脱完衣服的样子,也许会比血盆大口的思君好看那么一丢丢……
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便醒得晚了些。出了东小院,就看到思冰拽着何长顺的胳膊晃个不停,小嘴一个劲地“长顺哥”“长顺哥”,唤得比谁都甜。
何长顺毕竟是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汉子,姚思冰又是豆蔻年华,模样也算得上出挑,被她这么一撒娇,脸上便有些燥热。
“三小姐,你别求我了,我也做不了主。”
“长顺哥,你就带我去嘛!好不好嘛!”死缠烂打的功夫,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何长顺一路红着脸往堂屋里走:“真的不行,三小姐……”
二人打打闹闹,到堂屋时,姚济民已经坐在里面喝粥了,闻言道:“什么不行?思冰,你又缠着长顺要做什么?”
“爹——”姚思冰娇滴滴地喊他,不过在哄老爹开心这一件事上,她远不如自己的亲弟思真。大概是林氏的机灵劲儿都传给了儿子,而讨人厌的本事则给了这个女儿。
“爹,我想去阳陵县逛互市,跟长顺哥一起去。”
姚济民冷冷看她一眼:“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药材一个不识,算术也不会,去了能干什么?”
“能……”姚思冰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的长处来,便道,“长顺哥太老实,我怕那些西凉人欺负他。”
绣儿抛过来一个鄙夷的眼神,玩就玩,还拿长顺哥做幌子。
何长顺心里倒是甜滋滋的,故而帮着思冰说话:“师父,往年都是师父带我去的,这回我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
姚济民嚼了两块腌萝卜,半晌道:“那就叫思君跟你去罢。”几个孩子中,最令他放心的就是这个大女儿。
然而思君因为前一日被顾东章生生拒绝,此会儿情绪消沉得很,又想那互市要跟西凉蛮子打交道,她并不怎么情愿,于是道:“爹,长顺哥不在,医馆里少了个人手,我担心您忙不过来。我就留在家里,帮您打理医馆吧。”
姚济民没料到她居然不愿去,再一想,她所言确实不假。眼下实在无人可用,也就剩个二女儿还算能干,便道:“那叫茹儿跟着长顺去,怎么样?”
“好呀好呀。”思茹不喜欢闷在家里,随口应下来。
思冰忙活半天,最后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吃完早饭时,一张小嘴快嘟到鼻尖。
此时姚济民已经离开,何长顺放开了些,笑道:“三小姐,你想要什么好东西,我回头给你捎一个来就是。”互市上的买卖,不能用货币交易,为此他特地准备了两匹布,换几样西凉人的小玩意儿还算绰绰有余的。
姚思冰弯弯眼角:“你说的,可不许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