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何氏从思佑那里取来一套蓝布绸衫, 要给思茹打扮成个假小子。奈何思茹的胸部已经发育得相当丰满了,加上她那粉面桃腮的长相,试图女扮男装简直是自欺欺人。
何氏帮她把裤脚和袖口都扎紧, 又给腰上拴了两圈粗布腰带,仍然遮不住那袅袅动人的婀娜体态。
“你爹也是真是的, 叫你去干这种抛头露面的粗活。”
姚思茹不以为然, 乐呵呵地在墙上抹了点灰扑脸上,然后顺手扛起一麻布袋子药材:“谁让娘给我养得皮实呢。”
何氏依旧放心不下:“长顺啊, 在外面照顾好茹儿。”
“姑母尽管放心。”何长顺整装待发。
前脚踏进医馆,就看到思佑和杜元泰二人背了书篓,正要去上府学。
“早啊。”
杜元泰看她这身灰头土脸的装扮, 愣了片刻,方道:“二小姐早。”
兴许是因为生活历经坎坷, 杜元泰比思佑大了四岁, 气质上却沉稳许多。这些天在姚家养了一段时间, 身体日渐好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眉目间愈发彰显出一股子少年意气来。
“二姐, 去几天啊。”思佑关心地问。
“算上路程,来回三天吧。”思茹笑着摸摸他脑袋,“在家多吃饭,少说话,别给老爹机会找你茬。”
“嗯!二姐路上小心。”
“二小姐一路顺风。”
告别了姚家众人, 思茹坐上何长顺租来的一辆小驴车,愉快地哼起了《小毛驴》,只觉十分应景。
不管怎么样,这总算在为家里做点正经事,而不是仗着“待字闺中”的由头,继续过着游手好闲、白吃白喝的日子了。
她发现车里除了药材,还有两匹绸子。
“长顺哥,这两匹布是你的么?”
何长顺回道:“是啊,二小姐,我拿去换点好物。”
思茹问:“听说西凉是蛮荒之地,物产远不如我们大齐丰富,除了中原没有的药材,还能换什么好物?”
何长顺道:“有啊,多着呢。大的像马匹、皮革,小的像珠宝、手工艺品,物美价廉,样式也新奇。我是个粗人,到时候还要请二小姐帮我参详参详呢。”
不会吧,你一个人大男人,关心什么珠宝首饰?思茹会心一笑:“给哪家姑娘买的呀?”
“没谁,就是三小姐,没带她去,她非要缠着我给她捎点东西回来。”说这话时,何长顺驾着驴车,小皮鞭抽得更起劲儿了。
思茹心想,何长顺若是看上了自家三姑娘,只怕往后的情路不会一帆风顺。虽然他俩一个是主母亲侄,一个二房庶女,按身份也算得上般配。可是那林氏和思冰都是心比天高的人,断断看不上何长顺这样一个乡下来的土汉子。
“你放心,等把家里的事儿办完了,我定给你挑个好的。”
“哎,那就多谢二小姐了!”
何长顺赶了一天的驴车,中途仅稍稍歇脚,随便拿干粮充了顿饥,而后继续上路,直到傍晚才到阳陵县开启互市的小镇。
阳陵县位于祈州以西与西凉交界之处,隶属祈州府管辖,同时亦是安阳侯府的食邑。侯府的二老爷顾由之,便常年被派在此处为官,采邑为食禄。
不似祈州那般占尽天时地利,阳陵县坐落在戈壁中的一个河谷绿洲,人口稀少,满打满算也就几百户人家。若不是因为两国互市设在此处,大约很少会有商旅到达这个偏远的小城。
这几日,往来客旅逐渐增多,小城顿时热闹起来。城中有几家客栈,均已人满为患。思茹他们打听了一路,也没找着个落脚的地方。
最后到了一座小楼前,那门匾上挂着“客似云来”四个漆金大字。
看样子也是一家客栈,而且人不多。
但凡客栈酒楼,只消客人一进门,都会有个肩上搭了块手巾的小二朝他们吆喝:“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可是这家不同,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位中年掌柜坐在里面。来人,他也不理,兀自拨打着黄铜算盘。
就这样的服务态度,还指望“客似云来”?
“掌柜,还有房么?”思茹客客气气地问,何长顺还在外面守着药材和驴车。
“没有。”掌柜头也不抬。
思茹诧异:“没有?可我看你们这儿……没几个人呀?”她注意到这大厅对面还有道门,看样子通往后院,这么大一间客栈,却如此冷清,老板不得赔钱赔到死?
“我们这,可不是说来住就能……”掌柜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忽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块绢布来,随后对着她看了又看,问道,“小姐贵姓?”
思茹累了一天,没好气地说:“干嘛,姓的不好还不能住店?”
掌柜眯着眼又将她打量了一番,以他阅尽千人的眼力,一眼便看出思茹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娇娘。只是与这绢布上的少女,似乎相距略远……
“小姐可认识祈州安阳侯府的乐平郡主?”
认识郡主就能住店?这未免也太势利了吧?不过思茹能屈能伸,向来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道:“认识啊。”
“小姐贵姓?”他又问了一遍。
“姓姚。”
掌柜那张冷漠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菊花,殷勤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敢问小姐,几人住店?”
“两人,还有一个是我表哥,在外面看着行李呢。”
“好说,好说。”掌柜曲腰哈背,“小店已为二位准备好两间上房,小姐这边请。”
思茹有点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那柜台上的绢布,只见那绢布上绘了一小像,看五官轮廓,应该是自己……不过论其风采神韵,似乎又更胜一筹。
简直是用过美图软件的自己嘛!
思茹猜测,应该是乐平郡主早就料到他们会没地方住,便寻人绘制了她的小像,然后送到这间客栈里来预定房间。
她头一回觉得,攀附权贵着实不错!
不过也不知是哪位画工大大心地这么好……其实这种画像吧,务实最为要紧,美化非常耽误事儿啊!差点就让那势利眼掌柜认不出自己,那今夜可不得睡大街了?
后来何长顺告诉她,往年来互市换药材,他和姚老爹一直都是睡大街的。
那时,他们正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后堂里用晚饭。
原来这家“客似云来”,前面那座小楼不过是个唬人的门面,后院才是别有洞天。
何长顺叼着一块肥美多汁的炙鹿肉,不由感慨:“没想到这小小阳陵县,竟有这等神仙地方!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发现你也住不起啊……”思茹喝完一小碗羹汤,不用叫唤,便有样貌不俗的丫鬟主动上来替她重新添满。
以至于次日,二人扛着两大麻布袋药材上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客似云来”。
街道两盘都是来自大齐或者西凉的商贩,做什么买卖的都有,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思茹他们找了一圈,最后在一棵胡杨树下铺开了摊子,地方虽然有些偏僻,好在不用受那毒日头的苦。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西凉的药材商来问价。其中一人手里拎着几株状似狼牙棒的植物,何长顺立刻来了精神。
“这是大芸,产自西凉的大漠之中。我们大齐管它叫金笋,是补肾阳益精血很好的药材。大多都是进贡给皇上的,民间很少见到。”
何长顺跟那个西凉人比划了半天,想问他拿什么可以换一株大芸。
西凉人翻看了一遍姚家带来的药材,连连摇头,直到他发现压箱底那几株上好灵芝,才稍稍表现出喜色。他竖起两根手指,用奇怪的音调说着:“换。”
两株上好灵芝换一株大芸,思茹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告诉他:“不换。”
何长顺低声道:“师父说了,一定要买到这种药,他要价贵点儿就随他去吧。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万一卖给别人,回头就不好跟师父交代了!”
思茹笑笑:“你放心,他不会卖给旁人。”
“换?”西凉人等了会儿又问。
“不换。”思茹斩钉截铁。
西凉人见他们不想换,犹豫许久,终于转身离开。然而走得极慢,没出两步,又回来了。
“你看,我说啥来着。”思茹拿出一株灵芝,指着西凉人手里的大芸道,“换不换?”
西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换。”
最后,他们一共用三株灵芝,换来了三株大芸。
何长顺不解:“你怎么知道他肯一换一?”
思茹道:“你忙着跟那些人交易,没怎么注意这些药贩子。方才那个人,见到我们家的灵芝时,明显十分兴奋,而他之前已经在这条街上转悠好几圈了。若是他有其他好的选择,自然不会如此。所以我才赌一把,赌别家没有我们这样好的灵芝,而他正巧需要这种灵芝。”
何长顺问:“也许别家也有,他只是来货比三家的呢?”
哎,这种头脑来做生意,还不得亏成马?思茹呵呵笑着:“倘若别家有以二换一的价格,他早就买了,何必与你纠缠半天?倘若别家开出的价格,只是介于二换一与一换一之间,比如三换二,略便宜于我开的一换一。真到那时候,我们再给他叫回来以二换一就是,他肯定觉得捡了个大便宜,咱们也不会更吃亏。”
何长顺不明觉厉。
思茹倒是觉着,她这趟来对了。
不过半日功夫,他们已经收获颇丰。看着努力讨价还价换来的大半袋子西凉药材,她很犒劳一下自己。
“长顺哥,我们去……”她正要说去对面酒楼点两盘小菜,就看到那酒楼门前,熙熙攘攘过往的人群中,一只枯瘦的手悄无声息地探向前面那名西凉汉子的腰间……
思茹大喊:“喂,小心背后,有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