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思茹与乐平郡主从芙蓉楼出来时, 天色沉沉,大雨将至。 www.+.
永乐街上乱乱糟糟的,官兵比行人还多, 原有三四间卢家铺子,包括一间大酒楼, 都被贴上了封条。再过一日, 连芙蓉楼也被官府查封了,彩云班上下无一幸免, 一一被带去了州府关押审问。
祈州城内传言,卢家犯了大事。
大雨一连下了五日。
雨停之时,思茹刚巧从侯府回家, 遇到了姚思君。
她是回医馆取药的,见了思茹, 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拿着药箱离开了。何长顺还奇怪, 这对姐妹从前最是要好, 怎么一年不见,就跟不认识了似的, 形同陌路。
思冰大概从林姨娘那里听说了一些旧事, 不怀好意地冲她笑笑:“二姐姐,一家人什么深仇大恨呢,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思茹莫名其妙,两手一摊:她自己无颜见我,关我屁事。
思冰犹嫌火候不够, 决定再添把柴:“到底是要做侯夫人了,对我们这些娘家姊妹们也犯不着再上心,回家没住一天又上侯府去。知道的是郡主娘娘邀你去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姐姐耐不住性子,还未大婚便巴巴地腆着脸往上凑,生怕小侯爷一不留神又被什么姐姐妹妹抢了去……”
她对着思茹头头是道,讲得旁边何长顺一愣一愣的。
讲到一半,何长顺轻轻咳了两声,思冰横他一眼:“嗓子干就喝水。”
何长顺鼻子一皱,又挤挤眼睛,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猛然回头,娇躯一抖:“爹……”
“小小年纪就学外面妇道人家长舌嘴碎,可是你娘教的?”
姚济民兴许是从思佑出走那事得了教训,后来不怎么对子女大吼大叫了,可这话里牵扯到林氏,毕竟分量不轻,思冰低着头:“方才大姐姐回来了,话都没说上一句,见到二姐姐转身就走了……”
姚济民沉着脸怒气汹涌:“你大姐三个月前就去刺史府上了,我百般劝阻,她执意不肯听,跟你二姐又有什么关系?你又哪儿听来的那些污言秽语,也是能往家里说的?!”
思冰见势不妙,咬了咬下唇,挤出几滴泪来:“女儿错了,再也不敢了。我,我也是怕两个姐姐不睦……”
“不睦?有你和你娘这种人,这个家里才会不睦!回去把《女诫》抄上十遍,让你娘拿来给我!”姚济民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这要换做以前,他早一跳三尺高了,不得不说,这一年脾气确实锤炼了不少。
他又转向思茹:“你虽与侯府有了婚约,毕竟还未出嫁,平时还是避避嫌为好,少去走动。”
“嗯,我知道了……”其实小白莲不回家,她也没必要躲外面去。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爹,你是从卢府回来的么?”
自从医馆搬来葫芦街后,处处得到卢家的照拂,姚济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今卢府蒙难,卢夫人忧虑成疾,往常那些与卢府交好的医馆大夫们一个个避之不及,也就姚济民肯去替她看病。
姚济民叹了口气:“商贾人家,怎么好端端地也卷进朝廷大案了?我是看那府里的人实在可怜,能帮便帮衬一把。”末了还道一句:“最近祈州不太平啊。”
思茹何尝不知,她在侯府这几日,其实一次也没见着顾东章,想他又偷偷摸摸去查案了。就像姚老爹说的,卢家不过商贾人家,以利为重,断没有理由拿身家性命去赌这祸国殃民的事情。听郡主的意思,这案子还没了结,刺史府怕是还有大动静。
果不其然,又过了五日,军械案峰回路转。
经查实,此案中运送铜铁进出祈州的货箱确实属于卢家所有,可卢有道并不知情。近三年来,卢有道年纪渐长,于是将自家生意逐渐放权给自己的大儿子——卢义。明面上,卢有道仍是卢氏家族的掌控者,实际上很多货物往来的具体操作都是由卢义完成。
而这位卢家大公子一直与祈州长史高明通交谊甚笃。
严刑拷打后,卢义终于交代,这些货箱都是高长史强行“卖”给他的。每次货物装箱和运输,也都是高长史亲自派人来做,他并不知内情。
得知这一消息后,郭刺史立即下令,连夜搜查长史府,果然在其府内找到了熔铸军械的熔炉,不久后又搜到了几封高明通与塔厉往来的文书。
铁证面前,高明通不得不认罪,承认自己是军械案的“罪魁祸首”,又交代了一些在河内府作案的“同党”,再无他话。
至此,持续三年震惊朝野的“军械案”终于告破,而距离卢家被封查也已过去了整整十日。
郭刺史保住了乌纱帽,大喜不已。
而身为钦差、亲自北上查案的七王爷也算松了口气,准备不日南下回朝。回朝前,他去了一趟安阳侯府。
“堂姑姑。”七王爷拂衣落座。
“小七呀,忙完了?”乐平郡主难得温柔,眉目间却藏了一丝不可见的精明之色。
“这一年有劳堂姑姑照顾,总算有始有终,不负皇兄重任,将这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他呷了口茶,“本王打算下个月回朝复命。”
乐平郡主品了品“本王”两个字,凝视他道:“这就要走啦?不再多留几天?”
七王爷含笑道:“此案关系重大,皇兄十分紧张,不敢多耽误。”
乐平郡主缓缓一笑:“祈州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换了两任刺史均告无果,最后还得你这位才德兼备的贤王亲自出马才能破案,也不枉皇上对你格外器重。如今你辅佐皇上多年,尽心竭力,贤名远扬,举朝上下乃至民间无不交口称赞,要是德妃娘娘还在世,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堂姑姑谬赞了。”七王爷垂首赧然,“本王自知愚钝,远不及皇兄雄才大略,唯有一腔忠心热血,为大齐、为皇上效犬马之力,才能不辜负皇兄的深恩厚望。何况若论尽忠报国,本王怎比得上老侯爷与堂姑姑,曾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
乐平郡主摇头戏言道:“那都多久的陈年往事了,还拿来说什么?现下呀,我们就安心做这闲散宗室。说不定再过几年,皇上见不惯我们白吃白喝,给世袭罔替的爵位一收,咱们就举家去封邑种地了。”
七王爷霍然大笑:“堂姑姑要亲自躬耕,那叫大齐皇室的面子往哪儿搁?”
“谁还顾得上我这张老脸……”乐平郡主话音一转,“不过别怪堂姑姑管得宽,还得说你一句,报效朝廷归报效朝廷,也不能不娶妻生子呀。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什么话!”
七王爷淡然道:“国事繁多,暂时无暇一己私事。”
“你就是没这个心,幸好东章那孩子没学你。”乐平郡主叹着气,倏然眸光一闪,“对了,小七你既然下月要走,什么时候去替东章提那门亲事啊?这事儿我们做不得主,可全仗着你了。”
七王爷颔首一笑:“好说。过几日办完庆功宴就去,不过东章的喜酒,恐怕就喝不上了。”旋即又道:“他人呢?在府里么?”
“在呢。”转眼间一盏茶喝完,乐平郡主嘱咐下人去请。
不一会儿,顾东章赶了过来,乐平郡主自称疲乏便去歇了。
七王爷使了个眼色,顾东章下令将左右摒退。
他开门见山:“军械案可听说了?”
顾东章略略行礼问安,便往那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反问道:“王爷英明无双,连市井小民都已知晓,我怎会不知?”
七王爷笑了笑:“这些天都在府里呢?”
“出去折腾了一年,累了,歇几天。”顾东章懒洋洋地道。
“你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因两边侍奉的人都已退下,七王爷起身亲自去煮水沏茶,其间两人一言不发,只听那茶具触碰时叮叮咚咚地轻响,甚是悦耳。
过了会儿他斟了两杯茶,轻轻推了一杯到顾东章面前,道:“我且问你,这桩案子,你怎么看?”
顾东章却之不恭,只见那茶水沸腾,新叶幽绿。他用碗盖晃了晃面上的茶叶,晃出一圈涟漪,缓缓向周围荡开。他看得好似心不在焉,半晌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问道:“王爷想让我怎么看?”
七王爷道:“但说无妨。”
顾东章闲闲道:“高明通区区一介长史,也没有三头六臂,哪来的能耐在两任刺史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多事,还把手伸到隔壁河内府去了?”
七王爷点头:“你说的不错,然后呢?”
顾东章沾了点碗盖上变凉的水,在桌上画了一条弯弯扭扭的线。
“所以王爷大概是想……打‘草’惊‘蛇’?”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固定请一天假哈,回家后身不由己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