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章这么一指, 旁边的人也发现那块青黑色的大石下, 隐约有一方绢帕。看小说到网
这郊外江边好端端地怎么会有城里小姐才会用的绢帕?众人一看便知,很可能就是那位落水美人之物,于是纷纷凑过去。
姚济民闻讯赶去, 将其弯腰拾起,只见那块绢帕上沾了不少青苔污泥, 字迹却仍清晰, 而且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他一眼认出就是思君的笔迹:
“……有感我父誉满杏林, 世人称之,遂立志行医济世。然刺史郭华强逼女儿为妾不成,又欲毁我贞洁, 着实有玷风宪。自古妇珍名节,女儿唯有一死以证清白。女儿不孝, 不能报父母养育之恩, 好在家中尚有弟妹, 唯此稍作安怀。纲常万古,节义千秋, 姚门不孝女敬上。”
姚济民手持那方绢帕, 一字字读下来,只觉句句锥心泣血。这天原是他二女儿定亲的大喜之日,不想成了大女儿的忌日,瞬间转为大悲,双腿一软, 便伏在那长满了青苔的大石之上失声痛哭。
众人无不为之哀恸。
姚家丧女,他家嫡女与小安阳侯的大婚只得暂且往后延一延。
期间姚济民沿着江岸找了快一个月,也没找到思君的遗体,只得为她立了衣冠冢,又不顾何氏的反对,去东川县将思君母亲的灵位也接到姚家祠堂里来,只为给昔日最疼爱的女儿一个过得去的名分。
何氏不爽归不爽,也不会费神去跟两个死人较劲,只等这阵子过去,办好自家女儿的婚事要紧,此是后话。
且说当时那江边人多口杂,便将思君投河自尽的前因后果也传了出去。一时祈州城内风言风语,有称赞姚家出了贞洁烈女的,更多都在暗地里指责刺史郭华仗着天高皇帝远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这才安分了多久?钦差大人还没走呢,他就按捺不住了。”他们如是说。
七王爷确实还没离开祈州,他本打算替安阳侯府做完这个顺水人情就启程,因出了这档子事,又不得不去了趟祈州刺史府。
彼时郭华也听到了风声,正魂不守舍地躲在府里,想着等七王爷离开、风声消停了再出来,却不料七王爷亲自找上门来。
“你好大的胆子!”一贯平允宽和的七王爷难得破口大骂,“我当你郭华只是昏庸糊涂了些,哪知你竟色迷心窍到如此地步!愚蠢!你真当破了军械案便可任你胡作非为了么?你可知那姚氏女是什么人?安阳侯府要追究起来,你头上的乌纱帽要是不要?!”
“王爷,王爷,下官冤枉啊。”郭华吓得两股战栗,连连磕头,“求王爷开恩,饶了下官这一回罢,千万,千万不要上告天听……”
七王爷冷冷道:“一州刺史,干出这等龌龊事情,你眼里还有皇上?”
郭华磕得额头破了皮,带着哭腔道:“下官真的冤枉呐……”
七王爷鄙夷地瞥他一眼:“你有何冤情?”
说完这句话,他就着椅子坐了下来,郭华一见便知自己有了辩解的机会,忙跪行上前,在他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下官,下官看那姚家的大娘子年轻貌美,又通医术,确实动了纳妾的心思,却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王爷有所不知,下官那夫人病了好些年,如今膝下三女,无子。下官原想,若是能纳此女为妾,一方面正好能解决解决这无后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那夫人着想,找个人陪伴照顾她。”
“因而纳妾一事确实属实,但下官敢拿这头上的乌纱帽起誓,哦不,拿我郭华今后子嗣起誓,下官从未对那姚氏女用过强啊!”
“且不说王爷您还在祈州,就是借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干不出强污民女这样的事。就说我家那位母老……夫人,这姚氏女每日跟在下官夫人身边,下官多看她一眼都不大敢,又哪来的机会毁她清白?”
七王爷冷哼:“听你之言,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当天打雷劈。”郭华忙直着身子做起誓状,“不知那姚氏女遗信何在,可下官真真切切是被冤枉了啊……”
“哦?那纳妾一事也是冤枉你了?”七王爷放缓了语气道,“即便你想纳此女为妾,也应请媒人上门说,而不是在府里私下与人提起。你是堂堂一州刺史,人家不过无权无势的小娘子,经你这么威逼恐吓,性子烈些的,可不得去寻短见了?”
“下官可没恐吓她……”郭华十分委屈,“王爷您哪知道,她又不是什么正经出身,是那姓姚的在外面……外面生的……就算下官不纳她为妾,她又能嫁去什么好人家?”
“这些话,你留着去跟皇上解释吧。”七王爷起身拂袖要走。
郭华大骇,忙抱住他的大腿,扯着他衣衫一角连连道:“王爷,饶命呐!下官,下官真的是冤枉的……下官没有逼她啊……”
七王爷被他拽得拔不动步,遂只好回头,冷冷地俯视他一二,半晌,弯下身子在他头顶轻声道:“如今民愤已起,更何况那姚家又与安阳侯府有些渊源,他们都想让本王摘了你头上这顶乌纱帽。郭华,你觉得,本王应当怎么做比较好?”
你觉得,本王应当怎么做比较好?
郭华从这句话里似乎听出了点端倪,如同溺水之时抓住了那一叶苇草。他本浮沉宦海多年之人,稍即思忖便顿悟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下官但,但凭王爷吩咐,唯王爷马首是瞻!”
七王爷先是凌厉地扫他一眼,旋即莞尔道:“你读圣贤书,食朝廷俸禄,乃天子之人,如何唯本王马首是瞻?这话说得不太对。”
郭华被他笑得冷汗涟涟,决定用最直白的话语道:“是是是,王爷说什么都对,总之下官什么都听王爷的,王爷说东,下官绝不往西。”
七王爷拍拍他的头,心道:昏庸无能之辈,果然最适合做条好狗。他又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一些,凑到郭华耳边说了几个字。
郭华原本被拍得心满意足,想自己这番劫难大约是过去了,岂知听了七王爷的话后,全身一僵,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如果有什么事比摘乌纱帽更可怕,那一定是摘脑袋。
“王、王爷……”他觉得自己被人带进了一条死胡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有何难处?”七王爷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他,“时至今日,本王便将军械案的实情一五一十告知于你。高明通,区区一介长史,不过是个替罪羊,他背后还有个大人物。那位大人物是谁,你现在心里可有数了?”
冷汗浸湿了内衫,郭华觉得背脊冰凉:“王爷,这太……太不可思议了,高明通他什么都招了啊!”
“自从本王来祈州查军械案,便知这案子非同小可,涉案之人绝非等闲人士。后来几经勘察,那个人逐渐引起了本王的注意……直到此番了去了西凉,本王才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七王爷眯起眼睛,“塔厉在五万大军包围之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了,若不是军中有奸细里应外合,他何以能金蝉脱壳?”
“那……那也不见得就是龙骧将军啊,老将军可是跟着老安阳侯立下过战功的人……”他话说一半,便哽住了,自知不该说太多。
七王爷沉声道:“所以本王此次不过试他一试。郭华,你觉得本王的计策如何?”
郭华忙道:“王爷才智无双,下官不敢多论。”
七王爷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只需到时来‘查案’便是。”
郭华迟疑:“那王爷您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七王爷笑道:“本王既然敢下这个局,自然知道分寸。”
郭华重重点了好几个头。
那晚上,郭华翻来覆去睡不着,仔细琢磨七王爷布的那个局,又想他交代自己要办的事,便本能地觉得这其中哪里不太对劲。
龙骧将军手握西北重兵,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
七王爷在朝中一字千金,他得罪不起;可若要在这祈州府继续当土皇帝混日子,龙骧将军他一样得罪不起……
郭华思前想去,觉得还是别掺和进这档子事,明哲保身为好。可这七王爷手中拿了他的把柄,自己又怎能不听他的命令老老实实为他办事呢?
快要入眠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一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既然人家七王爷能布局,他自然也可以。
何况他并不用亲自上阵,眼下就有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那人蠢是蠢了些,好在不大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万一此局不成,自己尚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就是。
临睡前,郭华暗暗自得:七王爷这个钦差,自打来了祈州后,就从没把他这个刺史放在眼里过,这回可要栽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