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濛濛细雨似地飘落在别墅区,这里幽幽静静。
净月度假村的一座别墅里,二楼一间密室,五十九岁的柴副市长深埋沙发里,一脸的倦意,他听见敲门声,坐直身子。他向来人道:“坐吧!”
“老爷子,注意身体啊!”张经纶落座。瞧眼摆在茶几上的准备服下的药片,说,“一次吃这么多药。”
“没听说五十九岁是做官的坎儿年嘛,就是说只有一年的权力,看怎样使,怎样用啦。”柴副市长数数药片,放进一只药瓶盖内,扬脖子倒进嘴里,接过张经纶递来的水杯子,漱下药片。他说,“我在三江干了二十多年,还有最后一年,我不想出什么事而毁掉一生,你说呢?经纶。”
“老爷子的话我明白,我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全是您提挈的结果。”张经纶从柴副市长的话中听出弦外之音来。
一般说来,没有特殊要紧的事情,柴副市长不会轻易准许到这所秘宅来找他。别墅是张经纶下属一房地产公司开发的,他赠给柴副市长的。他家住在市长楼里,房子大部分时间空着。约张经纶来,柴副市长有话对他说,张经纶猜到了。
“你的八大金刚逮起几个啦?”柴副市长问。
“一个,朱良失踪,老六死于意外。”
“被盯住几个?”柴副市长口气严厉,这个问题不需要张经纶回答,他说,“胡克艰同软禁有什么两样?明是破案,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说不准还有谁谁已被田丰盯上。”
张经纶觉得柴副长说中要害,他说:“公安两个内线被扯断,一时我们难掌握他们的动向……专案组的情况更是一点也不清楚。他们对外宣称重破冉江旧案,却先抓了张克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哇。”柴副市长老谋深算,他说,“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冲你我来的嘛。”
张经纶诚惶诚恐道:“田丰真难对付,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狠起来。
“不行!你们做事很少计后果。”柴副市长责备起张经纶做事鲁莽,老用刀枪说话。他说,“冉江一案闯下大祸,杀市级公安局长,惊动公安部,下令督办此案。你们的胆子也太大啦。”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
“屁,狗屁!”柴副市长勃然大怒,认为张经纶是对指挥那场暗杀错误的辩解,他差点指着张经纶的鼻子臭骂一顿,“冉江的案子一破,阳光集团还能存在吗?”
在三江也只有柴副市长敢训斥他,恐怕市委顾书记他也不服。这与张经纶的发迹有关。从他称柴副市长为老爷子看,显然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他明白柴副市长找自己绝不是来当面训斥一顿,重要的还有指令。
“你不是说阳光集团是块电子表吗,从今天起,把电池给我拆下来,分秒都不能朝前走。你明白不?”
“我已部分停下,主要人物我安排他们隐藏起来了。”张经纶把近一段停止贩毒,不让沈放、驼子露面的安排说一遍。
柴副市事长听着脸浮上满意的神色,他亲自剥个火龙果递给张经纶。问:“王平安表现怎样?”
“我派人盯着呢,量他也不敢乱说。”张经纶咬一口火龙果,略微一寻思明白柴副市长的意思,给他一个定心丸:“他敢说一句不利您的话,让他永远闭上嘴巴。”
“他知道不少我们的事,时刻警惕点好。”柴副市长仍不放心冉江的案子,“三江有没有知情人?”
“我正查。”张经纶自认为此事没问题,他提到关押在异地的张克非。
“死猴子的尾巴。”柴副市长说。据载:老猴一死,活着的猴儿一个个围着它凄然泪下,然后一齐动手挖坑掩埋。它们把死猴尾巴留在外边,风一吹,猴尾巴一动,猴儿高兴地把死猴挖出,百般抚摸,盼能复活……他说张克非是死猴子的尾巴,就什么都说明了。
“红蜘蛛那边是不是安排好了?”柴副市长问。
这两年中,他陆续接到几封寄自泰国芭堤雅属名“漂泊都市边缘的女孩”的检举信,说她们是被红蜘蛛以劳务输出之名骗卖到东南亚当妓女……做为主管政法的柴副市长扣压了这些信件,没转给公安机关。
“昨晚最后一批送广州的女孩乘火车离开三江,今后不再做这业务。”张经纶说。
柴副市长眼里仍然漾着忧惧。他对阳光集团或者说对“蓝雀”黑恶势力所做所为看得一清二楚,贩毒、偷渡、组织卖淫、干扰三江的经济秩序、暗杀……许多事张经纶仗势着自己的权力去做,因此被他捆在一条船上朝漩涡——极危险处航行。想到这些他心惊胆颤。当然,他并非终日惶恐不安,也有放松舒服的时候。某个夏风沉醉的夜晚,他与张经纶特为他安排的三江美人坐在别墅的楼顶,遥望月空下的净月水库旖旎风光,想想官场的得意和女人的贵重,感到格外滋润。五十九岁,舒舒畅畅的五十九岁啊。
为官多年,省里有些裙带。省委内部消息传来,根据中央的统一部署,本省已拟定了代号“风雷”的打黑除恶行动,并把三江做为重点,多年没解决的黑恶势力干预经济的顽疾一并解决。他预感“风雷”像北方第一声春雷,冰冻全面化开,三江将有一场厮杀,你死我活……前景他不敢想像了。柴副市长不能把自己全部担忧说出来,但还是向张经纶透露一点省委内部消息:“经纶啊,现在全国开展的打黑行动声势很大,我们省也在积极部署,三江很可能成为试点城市,这一点你要及早有个精神准备。”
“是,是是。”张经纶头点得如琢木鸟叩树。官场上的事,老爷子比自己城府深,懂,得听他的。
“哦,对啦,”柴副市长想起张经纶前些日子打听的朱良的下落,现在完全弄清了,他说,“在省城武警一个支队的院里。不过,找不找他没什么意义,他要是说也就都说了,杀了他也没用,没说呢,圈了几个月,也就不能说啦。”
“以后再收拾他。”张经纶视朱良是祸害,决心除掉他。
“那是以后的事。”柴副市长说,“朱良是个小人物,能知道的不过阀门那点事儿。有些局长们则不然,自来水场工程、二环立交桥、靠山镇开发区的房地产……这些亿字号的工程,一旦有人捅出去,恐怕就不好收场。”
张经纶明白柴副市长说的“局长们”指的是那些权力部门的人。他心里有底,这些握权的甲方代表,红包、好处没少得,个个屁股有屎,量他们也不敢引火烧身。当然,也有像王平安这样傻狗不吃臭的……
净月度假村别墅两人阴谋到深夜。
然后准备分头乘车离开。走到院内的小花园旁,柴副市长顺手提下只精制鸟笼,吩咐道:“带给她吧,那次她来时它刚会吃食,鹦鹉名是她起的,叫红唇。”
张经纶听出柴副市长对一个女人的深深眷恋,接过装鹦鹉的笼子,说:“方便的话,让她过来陪陪您。”
“算啦,到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那心情?”柴副市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