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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宋越书房的窗子上, 过年时贴的大红窗花才撕下来没多久,此刻在夜色中,透出淡淡的光。

    屋里升了炉子, 炭火烧得通红通红的。

    书案、壁柜、博古架、荷叶纹的线香筒、高几上的九节菖蒲、书着“知极诚明”四字的牌匾……一如此前的摆设, 此刻俱都静静地浸在烛光之中。

    小厮进来奉了三盏热茶,然后又闭门退了出去。

    “紧赶慢赶过来, 渴死我了。”赵其然粗气还没喘完,捧起盖碗吹了两下, 等不及凉便喝了两口, 又道,“近些日子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顾家和太子好端端的, 怎么会突然就逼宫了?”

    他继续道:“依我看, 这事蹊跷之处太多,定是徐党的人在搞鬼,要调拨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唉, 皇上这一通火可是不小, 虽是逼宫之说还没有定论,但太子那边的文华殿讲学都停了, 宁远侯顾汝也被关进了诏狱待审。这明日一早还有早朝, 宫里都多久没有举行早朝了?看来这回皇上心里的疙瘩不小啊。”

    “太子可不能出事啊。这太子若是一旦出了事,那徐延与郑贵妃是一丘之貉,只怕以后更是要打易储的主意……若是叫他们得了逞,那这大明的江山, 就是彻底落在徐延手里了。”

    赵其然一口气说了一通,语速又快又急,说完了便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怎么就我自己说,你们两个脑子都比我好使,倒是说句话啊。”

    “其然。”宋越轻轻抬了下手,看着他道,“冷静一点。心急解决不了问题。”

    青辰原是望着烛火沉思,这会也抬起头来,看向他。

    赵其然看看宋越,又看看青辰,“这……我又不像你们,满脑子都是主意。这事出的突然,徐延那厮又老奸巨猾,还有几个时辰就要早朝了,我这急性子倒是想冷静,可冷静不下来啊……青辰,我发现你跟你的老师怎么那么像呢。”

    被点了名字,青辰便看了宋越一眼,宋越温柔地回看他,然后对赵其然道:“好了。咱们来说说明日的早朝吧。”

    “此事若真是徐延所为,那明日早朝,徐党定会有不少人上疏,趁机参奏宁远侯顾汝。”宋越继续道,“按徐党往日的行事作风,这‘逼宫’之罪只是其一,其他的欲加之罪肯定也不会少。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分为两部分人,一部分人措辞委婉,循循善诱,另一部分人则言辞犀利激烈,为的是煽动皇上的怒火。他们只要将顾汝的罪坐实了,太子便也难逃干系,皇上会如何处置尚未可知。”

    赵其然紧接道:“那我们也上疏,今夜我便去多发动点人,连夜写好奏折,明日咱们这些人一起为太子殿下求情。”

    宋越听了,却是摇了摇头,玉面上的烛光轻轻摇晃。

    “为什么啊?”赵其然急道,然后看了青辰一眼。

    青辰正垂着头,仔细思考着宋越说的话。

    “其然,我问你,皇上此番为何勃然大怒?”

    “自然是因为疑心太子逼宫。”

    “那我再问你,太子若只有孤身一人,可能逼宫?”

    赵其然摇头,“一人如何有能力逼宫,自然是要结党才能逼宫。”

    “不错。由此可见,让皇上猜疑而生气的,其实是在结党,而不是在逼宫。”他继续道,“倘若明日早朝,我们这么多人一起都为太子说话,岂不是告诉了皇上,我们都是太子的党羽。”

    “这……”赵其然一愣,有些说不出话来。

    青辰看了宋越一眼。他不愧是大明次辅,心思缜密,冷静睿智,一眼就洞悉了全局。

    宋越继续道:“皇上为了此事专门举行朝会,只怕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会为太子说话。如果我们都太子求情,倒坐实了太子结党营私,企图逼宫的罪名了。”

    “徐延是个老狐狸,这个计策谋划得这么周密,岂会不把明日朝堂上会发生的也算计在内。他之所以屹立朝堂多年,是因为他了解皇上。所以,明天越多人为太子求情,越在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便越趁了他的心。”

    “有的时候,杀人不需要用刀,定罪也不需要证据,只要让君主起了猜疑之心,那就够了。”

    “好一个老狐狸徐延,这一计借刀杀人真是又阴又毒。”赵其然倒吸一口凉气,“我一时情急,在这一点上倒是疏忽了。所幸还好有你在,否则我明日一封求情的奏疏上去,倒是将太子往火坑里推了。”

    “现在知道也不迟。”

    “如此说来,你身为次辅,位高权重,便更不能为太子说话了。”

    宋越点点头,“你我都不能。今夜你还得跑跑腿,将这一层意思告诉大家。尽我们所能,让明日朝堂上为太子求情的人越少越好。”

    “你放心,此事便包在我身上。”赵其然想了想,又道,“可是不对啊。这火已经烧起来了,不为太子求情,只是不给火上浇油,却并不能灭火。太子与顾家还是会受冤,徐延还是会得逞。我们都不给太子求情,那谁来给他求情呢?”

    “我来。”沉默了许久的青辰终于开了口。

    赵其然怔了怔,看向青辰,“你?”

    青辰点点头,“我可以。”

    宋越没有说话,只是睫毛微微一眨,看着她的目光里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老宋?”赵其然道,“青辰这些日子势头正盛,未来也是前途无量的。我们大家都憋着,只他自己站出来,那他岂不就成了徐党的众矢之的?皇上若是一怒之下殃及池鱼……他的前程恐怕就要就此葬送了啊!”

    宋越没有看他,静默片刻后,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赵其然有些纳闷,“旁人不行?”

    “赵大人,”青辰平静地解释道,“在为太子说情这件事上,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她是朱瑞亲自放到朱祤洛身边的,最得朱瑞的信任。二来,她出身寒门,身后一点势力也没有,就算是太子/党,也丝毫不足为惧。

    也就是说,能在朱瑞面前说上话,又不会让朱瑞猜忌疑心的人,只有她。

    听了这番解释,赵其然点了点头,“也只有你了。只是此事颇为凶险,你可想好了吗?”

    “想好了。”

    赵其然看着她坚定的脸,叹了一口气,“我还是觉得……唉。老宋,你说句话啊,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宋越没有答他,倒是端起盖碗来,喝了口茶,然后看向青辰,“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人比他更想让她放弃这个主意,可他也知道,她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她决定的事也从不轻易改变。

    “上疏。”

    赵其然问:“参谁?”

    “我自己。”

    ……

    议完事后,赵其然走了。

    宋越看着青辰,轻声道:“今晚留下来吧。我让人去接你父亲过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