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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青辰有些不知所措,任凭一只袖子被提起,拧干,放下,然后另一只袖子被提起,只能呆呆道:“多谢大人……”

    “不必。”等青辰的两只袖子被拧干,他就迈开步子往后堂去了。

    沈青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

    过了不到一刻,庶吉士们陆续来到翰林院。

    顾少恒甩下书册就凑到沈青辰身边,激动道:“今日要来的老师,他竟果然是姓宋!”

    历史书诚不欺我。沈青辰心头稍宽。

    “我昨夜还为你担心呢。今日随我爹来的时候,半路才听到的消息。早知道昨日你的赌注就该下重一点,只叫徐斯临那厮哭出来才好看呢。”

    青辰无奈地轻轻摇头,没有答话。

    他又上下打量她,“你今日可是淋雨了,怎的身上都湿了。要不要到茅房把衣服脱下来,我与你换着穿,我身子比你壮,不怕凉。”她身上的袍子几乎都湿透了,裹着纤瘦的双肩和手臂,连中衣领子都湿了,贴在白皙的颈子上。

    沈青辰忙摇摇头,“不必了,这天也不冷,一会就干了。”

    虽是拧过水,可身上的衣衫还是湿漉漉的,叫人不舒服。尤其是她的一双腿,风一吹过骨头都是凉的。可男女有别,她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去茅房。

    这时左右人开始议论纷纷,话题都围绕着他们的新老师,顾少恒也加入了讨论之列。

    “昨日恩师告老,没想到今日来的新师竟是宋大人。翰林院最高品级不过只是五品,宋大人身居高位,多有事务缠身,怎么竟会来当我等的老师了。”

    “听说是昨夜连夜下的旨,司礼监的黄公公亲自奉旨到的宋府,连首辅大人都不知情。”

    “依我看,皇上是看重咱们这科庶常,要不也不会让宋大人过来。若真能从他为师,咱们倒是有福气了。”

    顾少恒冒了一句:“我听父亲说,想给咱们当师娘的姑娘可不少……”

    正说着,徐斯临来了。

    众人见了徐首辅的儿子,纷纷询问他关于新老师的事,不过他没有回应。只是径直走到沈青辰面前,身子倚着她的书案上垂头看她。漆黑的眸子幽幽的,一脸狐疑。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开门见山地问,“姓宋。”

    “猜的。”

    “我不信。”

    青辰看着他,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声音清淡而平静,“你是要反悔吗?”

    他盯着她,俊脸上眉头微蹙,半晌“嘁”了一声,起身挥袖而去,“你别得意。来日方长。”

    沈青辰微微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翻看前几日做的笔记。

    随后,翰林院的侍书匆匆步入堂中,提醒他们各自归位坐好。

    不久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新来的老师如约而至,绯色的官袍紧随着黑靴,出现在了门口。

    沈青辰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心跳有些加快。

    他步上了讲台,清贵的眉眼垂目看着自己的学生们。

    竟然是刚才的那位二品大员。

    可历书上明明也记载了,这位大人今年已是三十岁了。而他看上去分明只有二十多岁,不仔细看就像个初入官场的俊郎官。他竟然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兼正二品礼部尚书……

    庶常们站了起来,拱手鞠礼,齐齐唤了一声:“拜见阁老。”

    他扫了他们一眼,只微微颔首道:“我叫宋越,自今日开始,是你们的老师。”雨后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得他玉面淡淡,目清如水,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清冷蕴藉之气。

    “日后见面不必唤我作阁老,只称一声老师便可。”

    青辰不由想象,当年他十七岁入殿试的时候,那傲立在金銮殿,还带着青涩的少年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侍书捧了众庶常的名册,开始为宋阁老唱名。

    宋越在听的过程中,会不时会问他们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从风土乡情到琴棋诗曲,却都与学业仕途无关,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规律,更像是闲聊。

    “二甲第一名,沈青辰。”

    终于唱到沈青辰的名字,她站起来规矩地拱手行礼,等着宋越发问。

    他轻抬睫羽,目光落到她身上,半晌缓缓张口道:“你的袍子干了吗?”

    沈青辰微微一怔。四周的人脸上个个都写了好奇,回头望她。

    “……回老师,干了。”

    “在大明门外看到你,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我的学生。”声音淡淡的。

    难怪,他一个二品大员竟会帮自己拧衣服上的水。

    “你为什么考科举?”他又问。

    沈青辰皱了皱眉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抠着桌沿。她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她考科举,是为了生存下来,照顾好自己和她父亲,治好她父亲的病。不过她从来没透露过父亲有癔症之事,此时也并不想讲,以免让人觉得她故意博取同情。她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她有些紧张,看了宋越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沈青辰吸了口气,回道:“为了世界和平。”

    话音落,堂上霎时变成异常安静。庶吉士们面面相觑,继而纷纷开始凝眉思考,猜想这四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深刻意义。

    宋越的眼梢抬了抬。

    世界这个词来源于佛经。佛经里对这个词的定义很是玄乎,据说是以古印度的须弥山为中心,加上围绕其四方之九山八海、四洲及日月,合称为一世界。合千个一世界,为一小千世界,合千个小千世界,为一中千世界,合千个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所以大千世界又称为三千大千世界。

    在大明朝,世界这个词还并不常用,人们所说的世界就是佛经里的世界。所以沈青辰这个回答就显得十分玄乎了,似乎包含了很深远的意义。

    严肃的讲堂鸦雀无声,大明朝的精英们已沉浸在对世界和平的意义剖析里,还有的人默默翻开了手边的书,要从书里找答案。

    宋越看着这二甲的头名,庶吉士中最优者,在檐下狼狈地拧着衣袖上的水的人,半晌终于道:“坐吧。”他不知有没有看出她在鬼扯,反正没有再追问。

    顾少恒对着沈青辰挤眉弄眼,很想扑过来请她解释一下。沈青辰心虚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多年的女扮男装已经让她很习惯于保护自己,关于自己的内心想法,她很少表达,怕说错,怕别人看出端倪。所以刚才她不得不故弄玄虚。

    坐下后,她看了宋越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向自己的方向,立刻垂下了头。

    等唱到徐斯临的名字时,他神色轻松地站了起来,垂手立着,背脊挺得很直。

    他的父亲是内阁首辅,也是宋越的顶头上司。多年的耳濡目染让他相信,眼前这位次辅实在是太年轻了,在父亲面前,他不过是一个运气好被拉进内阁凑数的罢了,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是以有些不将宋越放在眼里。

    宋越望着眼前底气十足的学生,口气依然平淡,“你以为什么是义?”

    这个问题对于庶常们来说太寻常了,是他们从小就考到大的题目。别说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就是个童生也能答的出来。他们这些庶吉士个个都是学精,可以在四书五经中援引到一万条不同的说法来作答。

    徐斯临望着宋越,略有些得意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很快就把问题回答了,答案没什么可挑剔之处。

    “那你以为,什么又是孝?”宋越又问。

    这个问题也并不难答。徐斯临因为头一题答的顺,也并不将宋越放在眼里,张口就道:“违逆父母自是不孝,可若事事依从父母也不是孝,学生以为,只要不行不义之事而事事依从父母,是为孝。”

    这个答案没什么不妥的。可一这么答完,徐斯临就后悔了。

    宋越是年轻的,可他更加年轻。

    他爹做过多少不义之事,那是朝野公开的秘密,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有一天,首辅大人让他这儿子一起来做,那他做不做呢?按他自己的说法,做是不孝的,不做也是不孝的,可谓两难。

    宋阁老果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