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话出口后才觉得有些臊,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宋越倒是又说:“还好你是瘦的。”
喧嚣了一日的京城恢复了平静,月光洒在平整的街道上,柔和似水。
马车的车轮碾过一块块石板,很快就驶到了沈青辰的家。
她抱着食盒下车,对宋越拘了个礼:“谢谢老师送我回家。”
宋越也下了车来,打量着她夜色中破旧的住所,“这就是你赁的屋子?”
“嗯。家中有些简陋……恐怕不便招待老师,还请老师原谅。”她父亲见了生人会害怕,青辰也怕他异常的举止惊了宋越。
他点点头,“无妨,进去吧。”
“学生告辞,老师慢走。”
青辰在宋越的目光中进了屋。月色下,她的背影纤长而瘦削。
直到屋门从里面轻轻扣上,绯红色的身影才步入马车,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里,沈青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爱徒,兄长,貌美如花……这些让老师听得一清二楚,回想起这些话,她的脸上不禁又是一阵燥热。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皮有这么厚的。
后来青辰又想到了她救下的人。他竟然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亲卫心腹,统领了数万锦衣卫,地位尊贵,大权在握。
在取箭时候,他疼成那样都调侃安慰自己,箭头取出来后,她也能感受到道谢时的真诚。可是如今他又派人跟踪她,要一封莫须有的信,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强悍刚毅,却又狠利阴沉,双眸透着冷色,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
*
这日,翰林院侍书抱着一摞卷子,跟着宋越到了堂上,发给了各庶常,是他们交上去的策问。
宋越来上课,仿佛依旧嫌书册烫手,没有带,倒是在腰侧抱了盆植物。沈青辰看着面熟,是之前她撞碎过的紫竹——换了新的青釉白梅盆的。
小小的一盆被他搂在怀里,看着很是有些小清新。
他将那盆竹子摆到阳光洒落的窗台上,拨了拨交叠的叶子,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他们。青辰觉得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的方向,不由将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侍书到了跟前,给她发下一份卷子。这份策问不是她的,字体是标准的台阁体,但最末一字仿若挣脱了束缚,飞龙走凤,署名竟是徐斯临。
沈青辰不由看向斜前方的徐斯临,他也接到了卷子,正埋头细看。目光半天才从一列挪到另一列,看上去无比认真。青辰看着那卷子眼熟,好像是自己的。
宋老师难道将他们的卷子两两发给了彼此,要他们互批卷子么?
要真是这样,只怕那徐斯临还不知要怎样对她鸡蛋里挑骨头。
等侍书派完了卷子退去,宋越对众人道:“我看了你们的策问,也给了修撰编修们看,他们一致的论断,本次策问的最优者……是沈青辰。”
青辰还在想着徐斯临,乍听这句,愣了一下。她当时没有刻意写宋越提过的政见,没想到还能拿第一。
徐斯临从她的策卷上抬起头,回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情绪莫辨。
“不过,你是二甲头名,这本该是你的水平。”宋越看向她,颇有些清冷道:“日后非但要保持,当要更精进才是。”
沈青辰点头应了是。
宋越坐到了讲几后,“修撰编修们的意见固然要采纳,但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接下来,你们就当堂互策吧,由沈青辰这一组开始。”
当堂互策,意思就是让他们看了彼此的卷子,然后驳斥对方了。
徐斯临听到这里,二话不说就立刻站了起来,“我手中的乃是沈青辰的策问,其中一策乃是论灾年时粮食应该先供百姓还是将士,我以为,他说的不妥……”
接着他便把她的策论念了一遍,念完后便开始陈诉自己的观点,“士兵亦为百姓,得了口粮充饥,非但不会饿死,更能上阵杀敌,若无这些人守护我大明国土,国将不国,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
严肃的堂内,他持卷站得笔直,先引先圣名言,再论当朝实际,侃侃而谈,条条有理。一张脸没了往日无赖戏谑的模样,认真严肃,棱角分明,眉眼间是强烈的自信和一丝不羁。若是不说,倒是看不出他是此班的倒数第一。
边说着,他还不时看沈青辰一眼,目光幽长,并不若言语锐利。
林陌就困惑了,这个大明第一官二代向来不屑用心于学业,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否则凭他的天资,必不会是最后一名。
今日这二世祖怎么倒用心对起策来了?
待徐斯临说完,青辰站了起来,理了理思路后镇定道:“孟子言,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饥,则欲食饱,则不得不反,如此朝廷既要抵御外敌,又要抚平内乱,更是背腹受敌难以为继。这般局面下……”
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一张白皙的脸鬓若刀裁,眉眼俊秀,一字一句从口中徐徐而出,有理有据,声音虽不大却很有分量。
她边说着,徐斯临边皱着眉头快速地写什么。等写完了,他站起来欲再说,林陌却站了起来,反驳沈青辰的观点。
后来,其他人也各抒己见,宋越没有阻止,一对一策问就渐渐地演变成了两个方阵的争辩。沈青辰和徐斯临倒插不上话了。
大明朝的文官光会写还不行,还得能说。宋越将朝堂辩论搬到了课堂,想必是为了让他们提前体验实践,不可谓不用心。
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放堂后,青辰还在埋头整理各人所言,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是徐斯临。
“大明朝不是只有受灾的那几个县,而是两京十三省九州万方,粮食给了灾民固然可以填饱几个县,但给了将士却可以守护一个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这个人心性太软,有的时候,妇人之仁不可取,该要懂得取舍,懂得断臂保身才是。”他顿了顿,又道,“其他的两策我没意见,虽有微瑕,但瑕不掩瑜。不过你的字,着实很一般。”
青辰怔怔地听他说完了。她以为他是不甘心要再辩,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他将她的策卷按到桌上,转身就走。修长挺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边,话说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她低头看自己的卷子,只见上面多了很多小圈,还有些小字批注。
小圈标出来的是写的好的,小字批注的是不好的理由,字迹工整,看得出来很用心。刚才其他人热辩的时候,他就在写什么东西,原来竟是批她的策论。
沈青辰不由眨了下眼,倒数第一给第一批作业……感觉有点怪怪的。
她把卷子收了起来,与书册放在一起,打算晚上回家细看。
出了讲堂,青辰便见廊下负手站了个人,清风微微吹起他的衣袖,地上一道斜长淡影。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捧着书册仰头看他,“老师?”
“你出来了。”
“老师……在等我?”
“今日与徐斯临对策互辩,感觉如何?”他的口气淡淡的,目光幽缓。
“他说的很好,有理有据,条理分明。”沈青辰诚实道,“若是准备不充分,学生可能辩不过他。”
宋越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她清俊的脸,“日后要是到了朝堂上,你还敢不敢这么跟他辩?”
徐斯临是首辅徐延的儿子,代表着当朝几乎无人敢与之抗衡的权势。
“好好想想。”宋越不等她回答,径自走了。
沈青辰看着老师的背影,问自己。
她敢吗?
*
沈谦升职了,从从七品的顺天府经历升到了从六品的推官。
林家在府里办了酒宴,沈谦知道沈青辰正好休沐,说什么都要她过去,她只好答应。
到了林家大门口,只见沈谦已等在门前。他的脸上满是喜悦之色,今日还穿了身宝蓝色的新袍,长身玉立,在阳光下俊雅温润得令人眩目。
“恭喜二叔,二叔今日看着很精神。”沈青辰道。
他笑笑,眼角有一道淡淡的皱纹,几不可见,“人逢喜事总是会好点。进去吧。”
沈青辰点点头,提步进门,见沈谦跟她一起走,不由问:“二叔不在门口侯其他的宾客吗?”
“这次我没有请外人,只想在自家热闹一下,轻松些,与你们话些家常也便罢了。”
沈谦为人随和,人缘不错,平日里来往的友人颇多,与同僚们的关系也很好。升职宴在大明朝向来是社交的场合,请谁不请谁都是有讲究的,今天你不请我,下回我必也不请你,一来二去交情就淡了。沈谦这回却一概不请,只宴自家人,颇令沈青辰不解。
随着他上了游廊,她问:“二叔在众人的眼里,向来是周到好客之人,这一次怎么……”
“年纪大了,总是应酬这些事也累。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多了闹哄哄的,怕你们不习惯。”
沈青辰不喜欢听到他说自己老,有些不高兴道:“二叔又来了。”况且他也不是真的老,四十在现代,正是男人最黄金的年龄呢。
他弯了弯眼睛,“不说,不说。”
两人正说着话,路过一处吊角小亭。
亭中的圆桌上摆了盘梅子和一壶茶,长椅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生得很秀丽,鹅蛋玉面,香腮小口,一双杏眼似冰琢般的明亮,穿了樱草色窄袖束腰纱衫,下身是藕荷色的湘江长裙,正靠在亭柱上看一卷书,边看边微微露笑。一旁的丫鬟怀里抱了筐针线,在编结打络。
看书的女子乍见游廊上的二人,眸光一闪,将沈青辰自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盈盈地向他们走来,“表姐夫今日不是不宴外宾,不知这位公子是……”
沈谦道:“我家祖上与他家连了宗,他是我侄儿沈青辰。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说罢又转向青辰,道:“她是你二婶的表妹,庆安侯府的次女,叫谢惠莹。”
谢惠莹道:“原来他就是表姐夫连宗的侄儿。早就听过,只为何我从前没有见过他?”
“你来的两次他都不在,自然就没碰过面。”
沈青辰见她年纪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但因是林氏的表妹,辈分比自己高,想了想,叫了声:“小姑姑。”
谢惠莹望着沈青辰清秀的面容,只见刀裁的鬓角,白皙的脸颊,目光澄澈,一身素色长袍裹着略显瘦削的身子,举手投足斯斯文文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再听一声轻轻的“小姑姑”,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
“我本不想占你便宜,但是这声小姑姑还真好听的。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既然来了,就留下一点评论吧。谢谢你们,么么哒~
祝各位高考过后的小天使有个好分数,也祝要期末考的各位超常发挥~榜眼宋越 传胪沈青辰给你们加持,嘿。
徐大少爷就算了,虽然聪明,毕竟倒数- -
徐斯临:老子也有锦鲤,就问你们转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