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8章
    宋越看着侍书,淡然的表情俨然在陈述一件他很了解的事情。

    那侍书呆愣地看着,脑子里有点长的弦似猛地被人弹了一下,连忙捧回了宋越手中的书册。叫宋阁老给自己当苦力,他是有多大的脸呢?

    宋越也不推辞,把书册还给他,挥了袖子打发他走。

    然后他转向她,目光幽缓,“怎么了?”

    “昨日陈岸大人请学生到后堂论学,学生不慎将老师托他照料的盆玩打碎了……”

    “又打碎了?”他说着,目光扫过她的双手,干净白皙,没有受伤。

    青辰有点尴尬,“请老师原谅。学生买了新的盆子赔给老师。老师如果不嫌弃,学生这便到后堂帮老师把盆子换上。”说完,她从身后拿出新买的盆子,双手捧到宋越面前。

    小小的青花瓷盆,虽然做工不是很精细,但胜在上面的婴戏莲纹尚算可爱。青辰一眼就相中它了,花了整整一两银子。

    宋越把盆子接过来,掌心托起它,放到阳光下看了看。上面的婴儿胖嘟嘟,很是憨态可掬,她喜欢小孩子?

    “模样还行。真要送我?”

    青辰点点头,“自然是要给老师的。”

    “那陈岸那个就只能留着备用了。”

    青辰一愣,“陈大人……”

    “今日陈岸也找了个盆子来,说他昨日打碎了我的盆玩。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是你做的。”

    “……”今日午膳后其实有人来替陈岸传过话,说是让青辰得空到后堂去一趟,她忙着处理名帖的事就没去。没想到陈岸心善,竟还是替她把事担了下来。

    “青辰。”宋越拎着盆子,目光回到她身上,话锋一转,“你还有六天。”

    沈青辰知道他是在提醒她那首诗的事,点点头道:“老师,学生明白。”

    别过沈青辰后,宋越继续往内阁值房去。

    那个小瓷盆被他拎在手里,一晃一晃的,愈发显得圆润可爱。阁老大人倒是没察觉自己的清贵模样跟那盆子有点不搭,脑海中全是自己那个特殊的学生。

    二甲头名,满腹才气,做的策论都快赶上年轻时的自己了,可问她为什么参加科举时,她又答为了世界和平,胡扯得没边。见自己抱了盆竹子,就担心自己是个庸师,可她分明不会医术,也敢拿刀切别人的肉,偏还让她救了个大明朝最勇猛的武将。被尾随的时候装模作样、虚张声势,脸皮倒是也不薄的,可一提到那首黄诗,耳根却又红成那样……一个女学生?

    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阳光照在独自行走的阁老身上,落下一道长影。

    宋阁老略皱了下眉,被沈青辰弄得有点理不清头绪。

    这时迎面走来了正要出宫的定国公。

    定国公已步入花甲之年,头发都白了一半,穿着一身二品的武将官服,先道了声:“宋阁老。”

    宋越收拢思绪,又恢复了往日疏淡的模样,回了个礼,“定国公。”

    定国公家有痴情女,等候良人八年不嫁,他每次见到这个好像越来越等不到的女婿,心中就有种难言的滋味。人家都拒绝过很多次了,冷情的话也不是没说过,可自己的女儿偏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这个当爹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脸也不要了,一次次屡败屡战。定国公想了想,道:“宋阁老,今日乃是九月九重阳佳节,府上恰办了个小小菊宴,我听闻阁老的二位高堂不在京中,不知阁老是否得空到府上一聚?”这般说着,一双皱巴巴的手却是在身侧不由颤抖。

    “国公见谅,内阁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夜只怕是不得空。”宋越淡淡回道,“国公的好意,宋某心领了。”

    哎,果然还是这般结局。他知道他忙,也知道忙不过是个借口。定国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老朽就不耽误阁老处理政务了。”

    “国公慢走。”

    定国公辞别时,看了眼宋越手中的小瓷盆,刚才一见面时他就发现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广平侯那臭不要脸的送的,后来细看才发现,那瓷盆不是很精细,一看就是寻常民窑产的。广平侯那厮当不至于这么抠门。

    想当初,什么珍瓷名器、绫罗彩缎、香木玛瑙、金樽玉佛……自己都给他送过,可一件也不能叫他动心,竟是统统退了回来。在他眼里,开国功勋、武将世家的的荣耀、光彩、贵气、不容侵犯的威严、高不可攀的门楣、惹人艳羡的财富……似乎还不如他脚下的黄土,他竟是一点也不在意。

    今日,他却把这不值钱的盆子攥在手里,模样还颇有些珍视。

    定国公实在是好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试探道:“宋阁老这瓷盆是哪里买的?”

    宋越的背影停了一下,声音清晰无比,“我的学生送的。”

    *

    目送走了宋越,沈青辰去了趟后堂,找到陈岸道了谢。

    陈岸正埋头修订史籍,见了她笑呵呵道:“小事,没什么,左了也是我没看好,大人若要责怪我也脱不了干系,干脆就不必把你牵扯进来了。再说,你平时总帮着我修书,我也还没有感谢你。”

    “大人客气了,青辰跟着大人修书,也是在学习。”

    陈岸在忙,青辰也没有再说多,便告辞回到课堂,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顾少恒一见她,便立刻凑了过来,“今日是重阳节,你知道吧?”

    青辰看了眼窗外,金乌西沉,草木萧瑟。他不说她都忘了,今天是家人团聚,登高望远的日子,不知不觉又已是一年秋天。

    “咱们得做一件事。”他说着,递给他一个小竹简。

    庶常间有个由来已久的传统,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这日,要到院子里的那株松柏下埋下竹简,上面写下自己的仕途愿望,讨一个步步登高的好意头。

    “他们说很灵验。你只看阁老们有一大半都是翰林出去的,就知道了。”顾少恒捏着自己的竹简,“我的都写好了。你也快写吧。”

    青辰对着竹简略有些发呆,不知道该写什么,他又给她解释道:“你只写你想做个什么官,巡抚、侍郎、总督、尚书这些,从封疆大吏到内阁阁老,你想什么就写什么……对了,咱们这科庶常可跟往常的不同,老师是阁老,起点比往常高,我知道他们好几个都写了阁老的。你也放开了写,我不会看的,一会儿咱们就把它埋了。”

    巡抚、侍郎、总督、尚书……甚至是阁老,沈青辰有点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也穿着跟宋老师一样的绯色官袍的模样。

    当初她考科举,单纯的只是为了一份俸禄,为了不改变他人的生活轨迹,不想现在进了最为清贵的翰林院,有了最高的为官平台,还有个身为次辅的老师以及身为首辅儿子的同学。

    这么好的政治资源,也难怪他们把愿望都写得很高。

    想了想,青辰才落笔,顾少恒背过身去不看她写,只过了一会儿问写好了没有。

    “写好了。”她收了笔,对着竹简吹了吹墨。

    “走,埋了去。”

    沈青辰埋完了竹简就捧着书册回家了。顾少恒对着挖过的土壤又踩了两脚,生怕别人看出他埋在了哪里。

    他走了没多久,徐斯临、林陌和另一个庶常罗元浩就来了。

    三人其实看到了顾少恒在掩盖痕迹,这会到了树下,罗元浩就道:“我看着他刚才踩的就是这里。徐兄,把他的挖出来看看吧?”

    徐斯临对顾少恒写了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他知道他一定是带着沈青辰一起来的。他心里想知道沈青辰写了什么,可做这样的事总不是太磊落。

    见徐大少爷对着松柏凝眉沉思,犹而未决,林陌已猜到他心中想的是谁,便果断道:“挖把,说不定一挖挖出来两块。”

    两人见徐斯临没有出声,便蹲下身来殷勤地挖找,不一会儿果然翻出两块新埋的竹简来。林陌丢了顾少恒的,只拿着沈青辰的那块,激动道:“找到了。”

    罗元浩看了一眼,片刻后大笑出声,“哈哈哈,他竟然写的是这个……”

    这下徐斯临不淡定了,将竹简从林陌手中拿了过来,只见上面除了署名只有四个娟秀小字:

    做个好官。

    罗元浩笑个不停,“这个沈青辰也太呆了,难得可以许个愿,他竟许了个这么简单的愿望。人往高处走,他写个总督、尚书,或是阁老,说不定就能实现了呢。”

    “你懂个屁!”徐斯临低骂一声,俊脸上写着嫌弃。

    罗元浩的笑容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这个才是最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