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临说:“这个好,不是大官的好,是好人的好。”
罗元浩被骂得没毛病,他确实是不懂的,不仅不懂沈青辰的想法,更不懂为什么徐斯临这么懂沈青辰的想法。
徐大少爷不是惯来爱欺负沈青辰的吗?欺负人家时就像欺负小鸡仔一样,捉了又放,放了又捉的这般玩弄。现在怎么突然变成人家的知心大哥哥了?
在这一点上,林陌是过来人。林陌最近因为沈青辰吃了不少鳖,现在在徐斯临面前连个沈字、青字都不太敢提,只隐约能感到老大身上某种说不清的改变,一点点潜移默化的。
天边尽染晚霞,金黄色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茂密的枝叶和釉绿的琉璃瓦上。
徐斯临拿着沈青辰的竹简,看着发了一会儿呆,俊脸上凝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他的脑海里此刻都是沈青辰的模样,瘦削的肩膀,清隽的眉眼,抱着书册的纤细手腕,流动着树影的白皙脸庞。
还有埋头书写时专注的神情,互策时温和而有理有据的讲述,归还名帖时言语中的真诚,以及“做个好官”这四个字。
……真是莫名其妙了,徐斯临怪道,那个人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他为什么要不停地想他?
*
沈青辰回到家时,天色尚早,正想带老爹去程奕的医馆,才出门就遇上了明湘。
明湘穿着一身豆青色的碎花粗布襦裙,头上手里挽着一筐新鲜的菜叶,正往她家走来。
“青辰哥,你要带老伯出去吗?今日天气好,太阳还要一会才下山,我原说过来带伯父在院里走走呢。”她笑着说道,笑容像是早春枝头的杜鹃花。
青辰点点头,“嗯,我带父亲去程大夫的医馆。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帮我看着他。我爹他……有的时候不是很好,叫你受累了。”
明湘看着穿了身浅灰色程子衣的进士才子,衣袂翻飞、俊雅萧肃,心跳便有些加快,微垂着头温柔道:“青辰哥不要这般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也不费什么功夫。再说,老伯现在都能认出我来了,有时见了我都会笑呢,我陪着他一点也不累。我愿意跟他说话,有时他说话听着也有趣呢。”
父亲的状况青辰很清楚,他连自己这个女儿都认不得,又怎么会认识她呢。父亲举止不正常,有的时候肢体不受他自己控制,会伤到人,明湘愿意过来陪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这个姑娘太善良了,青辰觉得,她是认识的人中,最接近天使的那个。
明湘又道:“青辰哥,这些是我在地里种的菜,今日刚割的,拿一些过来给你尝尝。”
“谢谢。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这么多东西了,我跟父亲就两个人,也吃不完。”青辰心中有点愧疚,每次明湘给自己送来吃的,自己要给她银子,她怎么都不肯要,“有的时候我都放坏了,这样太浪费粮食了。你听我的,好吗?”青辰不得不撒了个慌。
明湘这才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青辰哥。”
她点头的时候,青辰见她的发髻上沾了根菜叶,顺手就帮她取了下来。明湘见状,一时有些羞,“青辰哥,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青辰诚实地摇摇头:“一根菜叶而已,不丑。你一直都很美的。”
一直……青辰哥说“一直”,说明他一直都在注意她。明湘的心里立刻涌上了一阵喜悦。
其实自打一年前他们赁了她家的屋子,她就喜欢上他了。他虽是租客,家境贫寒,但是个进士老爷,是将无数士子挤落金榜的大才子,而自己连字都认得不多。
起先他对自己是有些疏淡的,好像有什么秘密,不太愿意让人介入他的生活,让她心里很是失落。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他跟自己说的话多了,还经常会帮她劈柴。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明湘发现,他吸引自己的并不仅仅是才气,还有干净清爽的气质,温和体贴的言行。还有,他是个孝子。
与明湘到了别,沈青辰便掺父亲继续往医馆去。走了一会儿她回了下头,发现明湘捧着竹筐,远远地站在路边,还在看着他们。
*
夜幕降临时,青辰才从医馆回到家。
今天程奕的医馆挺热闹的,除了沈青辰竟还有两个客人。他边给人施针边跟青辰说话,说起了那天青辰切肉取箭的事,对着针下的客人把沈青辰好一顿夸。结果那病人听得脸色难堪,还问了一句“大夫你说了这么多,莫不是要让他来为我施针么”。
走的时候,她趁程奕没注意,照例把二两银子放在他枕头下了。可以想见,下次程奕肯定又要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塞猪肉了。
回到院子里,青辰一眼就看到了明湘留下的那筐鲜菜。她拎了筐子正要进屋,却赫然发现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沈青辰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冷汗登时就流了下来。
明湘被抓走了!
字条上没有署名,只留了一句话,让她拿信去换人。
是锦衣卫。
自从上次被尾随后,锦衣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青辰还以为他们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便不再来寻她。没想到今天他们又来了,仍然索要这莫须有的信,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明湘抓走了。
头顶上的天空夜幕低垂,星光黯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明湘还在这院子里跟她有说有笑,明媚得就像是幽谷里的山茶花。一转眼的功夫,院子里就只余了笑貌音容。
沈青辰看着桌上的那筐青菜,感觉心被揪着,慌乱又烦躁,心中一股面对强权使不上劲的无力感。
为什么是明湘!她宁愿被抓走的是自己。
她把老爹扶进屋里,然后自己回到院子里站着,迎着夜晚的冷风,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救下那个刚毅而又狠利的锦衣卫指挥使开始,一直到被尾随,再到今日离家前的种种……青辰越想,竟是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们想威胁她,那应该抓走她的父亲才是,比起明湘来,父亲才是她的至亲。况且她白天在翰林院,家中只有父亲一人,还患有癔症,带走他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这样太不合理了。
青辰想着,忽然浑身一震,除非,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威胁。他们知道她手里其实根本没有信。
那如今的局面又该怎么解释呢?
要宵禁了,容不得青辰细想,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见宋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