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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九月的夜里,风正凉。

    沈青辰拿着锦衣卫留下的那张字条,去了明湘的家中。此时,明湘的父母正因女儿不见了而茶饭不思。

    她的母亲见青辰来了,迎上来愁眉不展道:“明湘那丫头说是给你送筐菜,到现在也没回来。”

    看见她的样子,青辰的心仿佛又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她把那张字条递给她看,“大娘,明湘她……被锦衣卫带走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明湘的爹原是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乍听她这样说,与自己的老伴互看了一眼,声音沙哑而颤抖,“锦……衣卫?”

    大明朝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全国,上至宰相藩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但凡是惊动了锦衣卫而被抓走的,往往又要遭受重刑,所以百姓们一听到锦衣卫这三个字,便心生恐惧。

    明湘的娘眼眶登时就泛了泪光,拉着青辰问:“进士老爷,我们明湘……是要死了吗?”

    青辰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喉咙像是被哽住了,心中又坠又沉,吸了口气,对二人道:“大叔,大娘,对不起,明湘是因为我被带走的。我连累了她,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把她找回来的。”

    两个老人跟他们的女儿一样,都是善良的人,没有怪青辰,只是老泪从脸上滑了下来,斑驳纵横。青辰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他们对她这进士老爷的期盼,唯一的期盼。

    不再耽搁,把父亲托付给他们照顾后,青辰就快步出了门。

    空气中,水气微微湿润,聚了又散。

    一弯上弦月半藏在云层中,星光幽淡。

    宋府的大门前挂着两个红绉纱灯笼,在一条夜幕笼罩的街道上兀自亮着光,橙黄色的一团淡淡弥散向远方,显得朦胧而温暖。

    赶了一路,沈青辰在天色全黑时终于到了这扇门前。她的手掌在门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匆匆拍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披着衣服的小厮提着灯笼来开了门,问:“何人来访?”

    “劳、劳烦通传一下,我是宋大人的学生,翰林院的庶吉士沈青辰,有急事找宋大人。”她边说边扒着门边不停地喘气,额头已是细汗涔涔。

    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又探头看了看她身后,也不见有马车,便心生怠慢,“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可有名帖?”

    “……我忘了带名帖,还请小哥通融通融。”沈青辰走得急,心里又一直担心明湘受苦,就忘了这是等级森严的大明朝。宋越虽是她的老师,可也是内阁次辅,堂堂的二品大员,不是她随便想见就能见的。

    那小厮瞥她一眼,“要见宋大人的多了,但凡年轻点的都自称是他的学生,大人身居高位,公务忙的很,入了夜自然也要休息,可没那么多闲功夫见你们。既然没有名帖,那就快走罢。”说罢就要关门。

    沈青辰忙伸进一只胳膊拦住他,“可否请小哥为我带句话,我就在这门外等着,大人听了若不肯见我,小哥再轰我不迟。”

    “不行不行。”小厮紧了紧衣服,“没带名帖的都像你这么说,我若每个都去回,大人便是不见也要被烦死。若真有事,便取了名帖再来。”

    “可这马上就要宵禁了,若我回去取了名帖,便赶不及回来……”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在这样紧急的关头,沈青辰才意识到,她平时的一声老师里,是如天梯般难爬的阶石,是多少人梦寐登顶的品级金字塔。

    九月的夜风吹过,汗湿的肌肤渗进一股寒意。沈青辰垂下拦在门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那府邸的大门再次闭阖,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回去吧。”

    她怔怔地面对着那扇大门,宋老师与她就只有一门之隔。

    月光洒落在阶梯上,她的脑子里闪过明湘笑意盈盈的脸,青辰咬了咬牙,再次拍响了大门。

    过了一会儿,小厮又来开门,这回已是很不耐烦,“怎么又是你,不是让你走吗?宋大人府前岂容你胡闹,你要是再不走,我便让官府的人来将你拿了去。”

    “——等等。”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什么事这么吵?”

    小厮回头见了来人,忙行礼道:“回周大人,有个人自称是宋大人的学生,没有名帖,非要见宋大人。”

    门缝中露出了周世平的脸,那双眼睛因为看到沈青辰而掠过一丝异色,随即青辰就听到他说:“放他进来吧。”

    青辰没有想到会遇见他,很感激地对他道了声谢,跟着他进了门。

    夜风流连经过树梢,清淡月色下的枝叶影影绰绰。

    在灯笼的光照下,青辰才发现他面色很红,眼中遍布红丝,周身还有一股酒味,显然是喝了不少。

    “我记得你,前几日才来过的小门生嘛。你叫什么来着,沈……”周世平停下脚步,问。

    青辰拱手行了个礼,“回大人,在下叫沈青辰。”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只觉得清隽雅致,叫人挪不开眼,“这么晚了还来寻你的老师啊。正好,本官一个人正无趣的很,子望也不陪我,你先陪我赏会月。”

    周世平今日自己喝了很多酒,酒劲上来后便思了淫/欲,正愁到了京城地界无法偷偷狎/妓,却看到了一张让他颇感兴趣的脸,一时想起时下士人们正热衷的男风,心思便动了动。

    青辰一愣,面露难色道:“大人见谅,在下寻老师……有些急事。”

    “诶——急什么急。先赏会月再去就是,你的老师就在府中,跑不了。”他阴阳怪气道,说着还借着酒意去硬拉青辰,一抓那覆着宽袖的胳膊,只觉柔软纤细异常。

    青辰被他那样一抓,只觉浑身的毛孔都在排斥,她使劲挣扎了一下,严肃道:“周大人,您喝多了,请自重!”

    他讪笑了一下,“自重?我告诉你,你的老师虽然是阁老,官比我大的多,但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要是识趣的,就乖着点,别惊动了你的老师,叫他为难。”

    他喝了酒,力道又大,青辰只觉得自己在被拖着走,胳膊被拽得生疼。

    便在这时,一盏灯笼出现在不远处。打着灯笼的是这府邸的管事,上次青辰来的时候,他见过她,还给她拿了套襕衫。

    青辰认出了他,忙大声道:“李管事,我是宋大人的学生沈青辰,前些日子来过的。周大人喝多了,您过来看一眼吧。”

    李管事提了灯笼走近,一见两人在拉扯,周世平还一身酒味,心下已明白几分,“周大人可有碍?这位公子既是来寻宋大人的,老奴带他去便是了。”

    周世平一看被坏了好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不甘地看了看沈青辰,袖子一甩走了,“晦气!”

    沈青辰心有余悸,揉着被周世平捏红的手腕,向李管事道了谢。李管事只叹口气道:“这位周大人爱喝酒,宋大人也拿他没办法。”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宋越的书房前,只见房门紧闭,窗子上透出淡淡的光。

    李管事在门外请示,片刻后,青辰就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书房内,宋越正在案几前行文,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纻丝睡袍,身后披了件轻薄的月色外衣。桌上的烛火正在簇簇跳动,照得他玉面无暇,双眸漆深。

    青辰见到老师,一瞬间有种卷鸟归巢的感觉,又像是久漂的孤舟终于靠了岸,一阵阵情绪立时翻涌上来。

    宋越搁下笔,见她垂手呆呆地立在门口,神情微有些不同,便问:“这副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眸,双唇微微颤抖道:“锦衣卫又来了,酉时的时候抓了我的邻居。学生不该这么晚了还打搅老师的,只是她……是个女子。请老师原谅。”

    他看着她,眉眼似清风明月,周身的清贵之气依旧浑然天成,“怎么这么晚才来?”

    寂寂的夜里,沈青辰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片刻后,他又淡淡道:“酉时到现在已是半个时辰又一刻了,你怎么跑得那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