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其然还说:“宋大人怕你闷, 说是一会车夫会将你的猫送来。这屋里有一间净室,你若需要, 可以让小二烧些水, 简单洗洗。过一会儿小二就会送膳食来。”
青辰点头道了谢, 抱着包袱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就只一架床,一张靠墙的简易书案,一把椅子。床上叠着两层靛蓝色的薄棉被, 书案上搁着一盏红烛,正在簇簇地燃烧。
屋里果然有一小间净室。
不一会儿,小二在外头敲门, 送了膳食来。青辰接下道了谢,想了想, 对他道:“劳烦帮我送些热水来,我想净身。”
小儿点头应了是,去了。
青辰捧着膳食, 看了看隔壁的屋子,门依然紧闭着。也不知道老师忙完了没有, 是否忙得连膳都忘了用。她想去敲门问问,又怕打扰了他,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
就着昏黄的灯火, 青辰简单吃了点东西。不一会儿小二提来一桶热水,她便取了换洗的衣物,端了烛台到净室简单擦洗了一番。
沐浴出来后, 只觉得秋夜愈凉,她取了件外衣披在身后。
把水桶提到门外时,青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老师那边一丁点儿动静。犹豫了下,她还是回了屋。老师惯来是忙得废寝忘食的,那么多朝事都指望着他呢,她不好打扰。
回了屋,青辰便从包袱中取出书册来看。她把今日所听所记的东西又整理了一番,边整理边慢慢消化,一时看到那副乌龟阵法图,又想起那个叫蓝叹的青年,他手上的那颗有点发黄的狼牙,还有虎口上的茧。
那人有他的责任和宿命,不羁的青年今后上了战场,便成了奋勇厮杀守家卫国的铁血将领。她虽比不上他,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但身为一个大明官员,她也有她自己的责任和宿命。
青辰摇摇头,不再多想,继续埋头于书册。整理完心学笔记,她又拿了工部的册录出来看。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入住时新点的烛火已是燃去了一半还多。烛泪漫下烛台,滴到桌上。
“啪”地一声。
沈青辰抬起头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和手,不由往宋越方向的墙壁看了一眼。
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
大约,他太累了,睡着了?
青辰今日是第一次参加集会,她还以为他会过来问问她感受的,她特地将笔记都整理得很好,想叫他看看。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看样子,他是不会过来问了。
活动了下筋骨,青辰忽然想透透气,于是到窗边,支开了半扇窗子。风涌入的那一瞬,还是有些冷的,不过她还能受得住。
今夜的夜空不见月亮,散乱的星星一颗颗嵌在夜幕中,尚算明亮。微微湿润的空气中随风飘来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味,很清新。
青辰独自看了一会天空,便受不住夜风一阵阵的吹拂,要关上窗子睡觉了。
就在窗叶放下的一刻,旁边的窗子,好像打开了。她怔了一瞬,心跳略有些加快,很快支起窗子,试探地问了一句,“是老师吗?”
片刻后,静谧的夜捎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青辰舒了一口气,她刚才都担心他是不是生了病了,只是没有敢往那方面想。如今知道他身体无虞,她整个人好像都轻快了许多。
看不见人,青辰只能对着夜色问:“老师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你呢?可用过了?”
“我用过了。这屋里还有净室,我还沐浴了……”说到这里,青辰忽然顿了一下,一时脸上有些燥热。她为什么要跟老师说沐浴的事。
“是吗。”宋越的声音淡淡的,“那多加件衣衫,别着凉了。”
“嗯……老师一直在屋里,我还以为老师是不是忙得又忘了用膳,或是太累睡着了,又或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是她带了书册来看,老师方才半点动静没有,只怕还要让她联想更多。
“担心我了?”那头的窗子飘来声音,清润中略带着点磁性。
青辰心中略微一动,捋了捋耳边一缕被吹落的细发,轻声道:“嗯……国事离不开老师,学生自然也不愿老师有恙。”
“嗯。”
这时,天空中有道亮光闪过。青辰擦了擦眼,怀疑自己是看错了。不一会儿,又是一道亮光。
一只手搭着窗沿,她不由脱口而出,“流星雨!”
宋越那头的语调似乎也拔高了,“星陨如雨……”
青辰忽然想起来,在古代,大家通常对流星雨有些不好的看法,并不像现代那么浪漫。大家会认为这是天有异象,通常预示着政权更替等不祥之兆。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年,都没有见过一次流星雨,不想到了大明朝居然看见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预示了什么。
“老师,你相信流星雨会预示什么吗?”
那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我从不相信这些,只将它当作景观一看罢了。它如果真如人们所言预示着什么,叫某些人大权旁落,岂不也是件好事。”
“嗯。其实在我们家乡,能看到这流星雨,是件幸事。”
看着一颗颗流行不紧不慢地划过,闪亮的光芒点亮了寂寂夜空,青辰的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想下去看看吗?这里倒看不真切。”
“想!”
“走吧。”
客栈的后面是一大块平地,不远处有几个草垛,平日到了夜里便无人出没。今夜几乎没有月光,平地上略显漆暗,只流星划过的光芒可隐约看见路。
“就在这里看吧。”两人来到一个草垛前,宋越道。
青辰点了点头,然后便仰起头看天空,生怕错过一颗流星。
宋越一展手中的薄缎披风,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别着凉了。”
她有些诧异地缩了下脖子,转过头,对他轻轻道:“谢谢老师。”
今夜的流星似乎特别多,一颗接着一颗,不急不徐的,流光尤为闪耀,仿佛每一颗都要尽显了风采,才甘心从这夜幕上褪去。四周静静的,只有一点点干草被风吹动的声音,空气有些湿润,薄薄的水气聚了又散。
沈青辰此前从未想过,这辈子的第一场流星雨,竟是跟史册上的救世名臣,无数人的偶像一起看的。
难得的际遇让她有些兴奋,不由想要与他分享,“老师你看,这颗是不是很亮……”
夜色中,他负手站着。侧脸看得不太清楚,只能辨得雕琢的轮廓和含光的星眸,但这些已然足够昭示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
宋越转过头,看着自己掩饰不住兴奋的学生,“很亮。”
他为她简单的高兴而高兴,以前倒是少见她这副模样的。
刚才赵其然有事来找他,跟他说了她下午的表现,他并不感到意外。她那么努力,光芒自然是掩不住的,总有一天会大放异彩。
风吹过,有点冷,青辰不由紧了紧身后的披风。回首看了看草垛,她道:“老师,我们坐下看吧。”
“好。”
他坐下,背靠着草垛,曲起一边膝盖,一只胳膊搭了上去。修长的身子,放松的姿态,让他看着有种漫不经心的优雅。青辰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老师,在夜色中回过头来,抱着膝盖坐下。
他们像在马车中那样,挨在一起,少了车夫的小调与弥散的暖阳,却多了一份无人打扰的静谧,和一整片浩瀚无垠的璀璨夜空。
风有些大了,青辰抱紧了膝盖,微微缩了下脖子。片刻后只觉一只胳膊打身后伸过来,轻轻搂住了自己的肩,他的宽袖覆住了自己的背,暖意自掌心传递过来。
宋越转了下身,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看着她,“你可介意?”
青辰看着为自己挡风的老师,本能地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老师……”
天空中,流星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轨迹也越来越亮,一时间,数颗流星竟齐齐划过夜空。
真真是,星落如雨,美景无双。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刚刚停在了大明内阁首辅的府邸前。
徐斯临携着两册书下了车,绕过影壁后,在院中驻足抬头,观看夜空中难得一见的景象。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直裰袍子,腰间系着一块青玉,身后披了件绀青色的薄缎披风。风起时,他恰是迎风站着,前襟被吹得紧贴着强健的胸膛,身后的披风一下下翻飞卷起。
数颗流星划过,夜幕瞬间变得很亮,只可惜时间并不太长,很快,夜空又恢复了寂静。
天有异象。
徐斯临蹙了蹙眉,提步上了回廊。回廊上点着一排灯笼,发出橙黄的光,廊边的花草影影绰绰。
他才走几步,便在转角遇到了首辅徐延,“父亲。”
“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里去了?”徐延头发半白了,身后披了件鹤氅,也是听下人说天有异象才出来的。
“工部侍郎家里。”
徐延有些没想到,“你跟他那些儿子惯来也没什么接触,怎么竟到他家去了,还留到这么晚。”儿子的交际范围他是清楚的,那工部侍郎虽也是徐党,但往常儿子一起吃酒玩乐的人里没有他家的,而且最近,儿子也不怎么出去玩乐了。
“请教学问去了。”徐斯临淡淡回道,“到工部观政,有的册子看不懂。去问问。”
工部的政务对他来说是新知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地了解和学习这些知识。虽然他脑子活泛,可毕竟术业有专攻,如果不得入门要领,那看再多书也是白费功夫。所以,他去找了工部侍郎。
三个人一起到工部观政,大家的起点算是相同的。沈青辰很刻苦,每天都翻阅很多册录,记很多笔记,散值后还要将书册带回家,这些他都看在眼里。那个人曾经嘲讽过他的出身,他无所谓,因为他改变不了。
可个人的学识和能力却是他能改变的。林陌说过他样样都好,他原本也这般觉得,天资高,学什么都是手到擒来。多会一些与少会一些,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现在到了工部,多一点少一点似乎就有了区别。
他不会再让那人质疑他的能力的。
徐延听了,双眼一眯,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这般勤学,自是让父亲引以为傲。不过儿子,你须得知道,你跟其他的庶常是不一样的。”
他继续道:“你是我徐延的儿子,如今我手中的一切权势,未来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所以,于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学识,而是御人。”
徐延自己身为一个大贪官,之所以能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又得皇帝的信任,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会用人。他清楚的很,用好了人,用对了人,才能让这个国家长久地运转下去,他们徐家的富贵荣华才能延续下去。
“儿子,如今你身边就有一群士子中的精英。找出其中有才能的人,让他们归顺于你吧。让他们所有的才华,都为你所用。”
听着父亲的话,徐斯临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瘦削的肩膀,清隽的脸,澄澈而坚定的目光……那个人,归顺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2000字,谢谢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包容。我努力写,认真写。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