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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青辰还想再说些什么, 韩沅疏却已垂头落字,“快滚。”

    他不同意, 她也只好先拜别出了门。

    大约是自己资料看得还不够仔细, 所以才打动不了他, 她需要再准备得充分一下,想办法说服他。这般想着,青辰便又去寻司务借了几本书。

    临走的时候,她顺便提醒了司务, 该给韩沅疏置个炉子。

    司务很快便将烧好的炉子端进了韩沅疏的房里。

    “韩大人这几日也不让我们进屋,下官也疏忽了,忘了大人这还没有炉子。”司务边拨着炭火边道, “幸得那沈青辰提醒了一句。”

    听见这个名字,韩沅疏眉头微皱, 停下笔自顾道:“那日被本官骂了,他心里不服,妄想证明他的本事给我看。他有本事吗他……”

    说着, 斜眼睨了下燃起的炉子,不屑道:“要有, 只怕也是拍马的本事。”

    *

    沈青辰抱着书册回到观政的号房,屋里只有顾少恒在, 徐斯临不知哪里去了。

    帘子揭起的时候, 一股冷风灌进屋里,叫顾少恒打了个激灵,“看你的模样……韩大人没同意?”

    青辰点点头, “嗯。”

    “可是又将你骂了一通?”

    “嗯。”

    “那个怪人!”

    “少恒,”青辰提醒道,“小声一点。”

    顾少恒来了性质,脱了围领搁在一旁,兴冲冲道:“你听我说……”

    韩沅疏出身江南大富之家,还是个嫡子,入京为官后的吃穿用度却十分朴素,起初别人都以为他是故作清贫,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穷。

    早年间,他就以家财来修房子修寺庙修路,修好了就白让人住,他又去修下一个。后来因为这些事与父亲大吵了一架,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不与家人往来,连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都不要了,只身到了京城。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宋越,彼时宋越任着吏部侍郎,就将他破格录用为工部主事。

    大明朝礼教森严,向来只有爹不认儿子的,他这当儿子倒不肯认爹,还是个有钱的爹,是真的怪。

    更怪的是,这人火爆脾气,经常口出污言秽语,还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这人的邋遢是出名的,还曾传到过皇帝的耳朵里。彼时司礼监传皇上口谕,让他注意点形象,至少官服别像囚服一样吧。

    他却说:“谁说微臣的官袍脏,微臣以为微臣的官袍比许多大人的华服干净得多了。”

    下巴真的是又尖又硬,大约能与尚方宝剑磕一磕。

    因为这种性格,他没少得罪朝廷里的人。大家起先还跟他生气,后来生气都嫌多余,干脆就敬而远之。孺子不可教也,于是彻底对他放弃治疗。

    听着顾少恒的描述,青辰回想了一下,那人大约骂过她三个“闲人”,两个“废物”,数个“滚”。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人有点像某一种人物。

    衣衫褴褛,率性而为,去留随意,洒脱不羁……在那副落魄贵公子的外表下,倒有颗天不怕地不怕的磊落的心,里面装的全是百姓。

    像个侠士。

    “在这朝廷里,‘不听话’的人不多了,这韩沅疏能排上前三名。”顾少恒往隔扇上瞄了一眼,见徐斯临还没有回来,道,“工部秩序虽低,却是有不少肥差,关键位置上怎么也得放自己的人,难得的是,徐阁老竟能容他留到现在。”

    既是贪污一条龙,肯定各个环节都不能含糊。韩沅疏就像颗白子,搁在一堆黑子中间,却始终没有被吃掉,孤独的小人被包围了也不怕,还能张嘴就嘲讽……

    “在他之前的工部主事,因不识时务,只出任不到两个月就被……”顾少恒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青辰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落到了徐斯临的书案上。

    那上面是他的银鼠围领、狐皮暖耳、织锦手套和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都是寻常人用不起的东西。

    他姓徐,自小跟着徐延耳濡目染,以后要在仕途上大步前进,只怕也少不了依托徐党。现在他还只是一条小溪,可他这条小溪,总有一天会汇入徐党的大海。

    因为他与他们生来就是一路的,这条路纵贯了他的一生,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青辰想着,不由蹙了蹙眉头。

    “在想什么?”顾少恒见她出了神,问。

    “我在想徐斯临。”

    “他迟早也……”

    正说着,徐斯临就进来了,顾少恒立刻住了嘴。

    徐斯临进了门,见他们似乎是在说什么悄悄话,淡淡扫了一眼二人,便沉默地坐回了座位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顾少恒只能找话化解尴尬,“你到哪儿去了?一上午不见你。”

    “没去哪。”

    其实,徐斯临刚才是找林陌和罗元浩去了。

    这些日子,因为“归顺”这两个字,她看书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看她的侧脸,她出门时,他又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背影瞧。有的时候他会想,万一沈青辰真是女的,他又该怎么让她归顺呢。后来只摇摇头,怨自己想太多。

    徐斯临去找林陌和罗元浩,其实是去找灵感了,这两个人是自动归顺的,兴许能提供点什么。

    大冷的天,三个人凑在茅房门口,在听两个人说了一堆废话后,徐斯临都想骂娘了。临走前,林陌幽幽地说了一句:“个人魅力。”

    走回工部的路上,徐斯临便一直在思考这四个字,因没系围领,冷风直往他领口里钻。他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这四个字有点新鲜,还有点玄乎,但是入了他的心。

    魅力……只是不知道,他要拥有怎样的魅力,才是那个人喜欢的。

    “哦。”

    见徐斯临只吐了三个字,顾少恒也懒得再管他,转向青辰道:“这两日我研究册录,发现了一些问题,不过得先到典簿厅寻册书来看看。你不是要帮韩大人修堤吗,兴许还对你有帮助。等我哦!”说罢,他便往典簿厅去了。

    出门时帘子翻卷,炉子里的火跳了一下。

    屋内就只剩下了两人。

    徐斯临穿着一身青色冬袍,一只手抱着袖炉,一只手翻阅册录。翻了一会儿,他就停下来,出声问:“你去找韩大人了?”

    青辰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嗯。”

    “我刚才路过他号房,正巧听见了。”他也抬起头,目光与她的相接,“你想去怀柔看堤,他没同意。”

    “嗯。”青辰又把目光挪回到书册上。

    自从在性别问题上不再纠结后,徐斯临表现得就像个正常的同窗。现在这番话让她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又忍不住了,见她碰了壁,便要来奚落她。

    “我可以帮你。”静默片刻后,他平静道,一双漆眸望着她,“我有办法让你去,今天就可以去。”

    青辰滞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手无意识地去抚了下桌上的毛皮围领,“不是只帮你,你也要帮我的。”

    “嗯?”青辰搁下笔,看着他。

    “韩沅疏那人,不卖任何人面子。工部这些事我不精通,观政考绩的文章,你来帮我一起写。顺便,你这次若是得了他欢心,再替我说两句话。”

    青辰听完没有说话,她有些纳闷他竟也会在乎观政的考绩。他便是什么也不做,散馆后内阁的大门也是对他敞开的。

    见她犹豫,他又道:“我们是各取所需,这样谁也不欠谁的。修堤的事耽误不得,怀柔县十几万百姓,那么多农田,要是不巧明年汛期来得早……”他一字一句说着,语气平和,眼睛一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印着一点点炉子的火光。

    青辰有些叫他有些说动了,抿了抿嘴,问:“你有什么办法?韩大人不准我告假,我也不能无故缺勤。而且就算是乘马车到怀柔,一来一去也要大半日的功夫。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今日又怎么能去得了。”

    见她已有些动心,徐斯临一时心绪有些高涨。他走到她面前,只手撑着她的书案,垂头看她,“简单。”

    青辰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一时想起他抬自己下巴的举动,不由向后靠了靠。

    “乘马车去自然是来不及的。”他低头寻找着她的目光,语调肯定中而带着一点点骄傲,“但如果是乘千里马去,来回都用不上两个时辰。下午散值后,我……你就即刻出发,到了怀柔天应该还没黑,看完了再回来,顶多也就酉末,正好赶在宵禁之前到家。”

    青辰倒是忘了,他出身豪门,家中自然是不缺良马名驹的。怀柔不算太远,马的耐力是足够的,如果真是匹快马,一来一回确实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他的办法……是可行的。

    “你会骑马吗?”徐斯临问。

    青辰不是太会骑马,只因金榜题名时要骑马游街,二叔特意让她练了几次,不过她也只是能慢慢骑,不敢骑快。一匹高速奔跑的千里马,她是无论如何也驾驭不来的。

    她摇摇头,“我不怎么会骑马……”

    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徐斯临其实早就猜到了,“没关系,我家有的是会骑马的下人,你只管坐着就是了。下午我让人把马牵到大明门外,你散了值就到大明门外找他,然后即刻出发。”

    沈青辰在韩沅疏那受了挫,自去了趟通州后,她也不好再向二叔告假,原本还愁不知道怎么才能去看一眼堤坝,不想立刻就有人说能让她去。而且他还把细节都安排好了,只要是她双脚能走到大明门,这趟出行便可以立刻变为现实……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行程,让她内里有一点激动。

    “就是骑马会有点冷。”徐斯临看了眼窗外,回过头来继续道,“不过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会不会怕冷不想去?”

    青辰立刻摇摇头,只要是能尽快看到堤坝,冷一点倒不算什么。她唯一有些顾虑的,是她的女子身份,与一个男的同乘一马,总是有些不太方便。可仔细想想,冬天她穿得多,到时候再把包袱放到两人之间,大约骑马之人也不会察觉到什么。

    见青辰的目光又没了焦距,徐斯临手指叩了叩她的书案,“那便这样定了。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便去安排此事。”

    说罢,他转身就往屋外走。帘子被揭开的时候,青辰不由开口叫道:“……等等。”

    他回过头来,半张俊脸上落了阳光,“怎么了?你有更好的办法?”

    犹豫了一下,青辰还是摇摇头,“没有。”

    “嗯,那准备下吧。”

    *

    下午,还没到散值的点,徐斯临就不见了。

    青辰有些静不下心来,包袱一早就收拾好了。等到散值的点,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就拎着包袱出了门。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上午还是阴天,下午倒放晴了。只是阳光已西斜。

    到了大明门外,青辰四下张望,见到不少马车,就是没见到只骑着马的人,往外走了一些,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回过头,只见身后徐徐行来一匹周身黑亮的骏马。

    马背上的人穿着青色的冬袍,脖子上系着银鼠围领。夕阳清胧,在他身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策马缓缓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对她伸出手,“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