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被她拽着, 上身坐直了,却是仍然不肯站起来。
黑暗中, 青辰与宋越离得很近, 却彼此看不清楚。酒劲上来了, 他的气息略有些重,带了一点淡淡的酒味。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闹。快上床去,别受凉了。”
“我没有闹。”青辰半跪在他面前, 看着黑暗中他的双眼,执拗道,“地上这么冷, 你会更容易受凉的……起来,跟我上床。”
她硬拽他的胳膊, 起身时却踩了自己的袍子,身体一下就倒了下去,压住了宋越。
弥漫的夜色中, 她的鼻尖和唇贴着他的脸颊,耳畔是他温热而略显急促的呼吸。青辰的心怦怦直跳, 脑子好像停转了。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空气仿佛就此凝结, □□而悸动的感觉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宋越的目光滞住了,睫毛微眨了一下。
片刻后,他轻轻扶住她的双肩, “……摔伤了没有。”
“没有。”她贴着他脸颊的唇畔微张,轻声回道。脑子里的弦仿佛是被抽走了几根,对本该考虑的问题丝毫不做反应。
不一会儿,她起身离开了他,望着他道:“我都摔了,你还不上床来吗?”
静默。
“你刚才还告诉我,不能找任何理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老师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吗?”黑夜中的声音有些执拗,有一点赌气,“就上来一起睡不好吗?”
窗外,落雪无声,北风不时拍打着窗牖。
“……好。”
再争下去,天就要亮了。
青辰先上了床,躺在里面,心跳得有点快。
宋越走到床边,默默地把一整床被子都盖到她身上,掖好了边角,也欺身躺了下来。
床不大,本来就是单人睡的,现在两个人睡,再加上厚衣衫,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缝隙。青辰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可惜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他起伏的胸膛。
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抿了抿嘴,“你不盖被子?”
“我有披风。”
“不够。”她掀起自己身上的被子,拉了一半盖到他身上。
半晌,他却是又把被子盖回她身上,“你今晚……有点霸道。”
“……”被他这样一说,青辰只觉有些燥热。
霸道吗?也许吧。她可能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另一种特质?
在宋越以为学生终于肯安静的时候,半边的被子又被她盖了上来,清润的声音响起:“你上了床却不盖被子,与在地上睡有什么区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师就算不为父母与自己着想,也该为国家和百姓着想。你的肩上有那么多的责任,若是病倒了……”
她就像根柔韧的蒲草一样,在夜色中执着而絮叨地说着,自以为口气软下来便不是霸道,让人拿她没办法。
宋越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朝她霍地转过身,略支起身子,无比贴近地垂眸看她,“你还睡不睡了?若是不想睡,我便陪你做些别的?”
青辰猛地一怔,微眨的双眼看着她上方的人。
他强壮的胸膛贴着她的肩,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脖子上,属于他的香味霎时笼住了她。她只觉得心在狂跳,有些呼吸不上来,“……你盖被子,我就睡。”
“……”
最终,没有把青辰唬住的宋越做了妥协。
因为他的加入,被窝里更暖了,青辰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出汗,轻轻动了一下,碰到了他的左手,触电一般。
她赶紧把手缩回来,他也很快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身上。
黑夜,终于回到了本该有的寂静。
青辰闭着眼,这才顾得上想刚才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穿着这么厚的衣服,他应该是察觉不到的吧……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宋越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北镇抚司衙门的后堂,陆慎云与黄瑜在喝酒。
桌上搁了个小炉,上面温着酒,还有一盘熟牛肉和一叠花生。陆慎云想什么出了神,伸手去端酒壶,却猛然被烫了一下,收回了手。
黄瑜拿起布帛包了壶把,端起来给他满上,“什么心事这么重啊,酒都喝不好。”
“没什么。”
“你说没什么,那就是有什么。我猜……是在想你的救命恩人吧?”
陆慎云不说话,俊脸在火光中显得很淡漠,带疤的眉眼在人后褪去了七分狠利。
“当初他一句萍水相逢,我就觉得他不一般,果然如今一下就入了皇上的眼……今儿一早我还听说,皇上听了他一策,几年没碰的折子都看起来了。郑贵妃一见,那双漂亮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黄瑜啧啧两声,“这位日后怕是要平步青云啊。”
陆慎云闷了一口酒,依然不说话。酒入冷肠。
他在皇帝朱瑞身边当差多年,从来没见过朱瑞这般反应。这样的异常,竟是因为那个人而起。那个人比他想象得还要优秀。
可是这么早就进入徐党的视野,焉知祸福。凭那个人的心性,必然是不肯与徐党同流合污的。那么,他的前路势必崎岖难行。
也许,他应该去提醒一个那个人。可自己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他的话,也不知他是否肯听。
“每次一提起这个沈青辰,你就不说话。”黄瑜吹了吹手上的花生皮,“那说说你的终身大事吧。听说庆安侯跟你爹见面,两人有意撮合你和侯爷的千金,那个谢惠莹?”
他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大明那么多看不到的角落你不去看,盯着我干什么?”
“我关心你啊。”黄瑜理所当然道,“谢惠莹生得好,为人也算聪慧乖巧,再者她家也是武将出身,跟你挺般配的。你怎么看啊,喜不喜欢她?”
“不喜欢。”
“为什么?”
他看向飘雪的窗外,声音带着几分冷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陆大人,你我是同年生的,你看看我,孩子都四个了。你再看看你,连一房妻妾都还没有。你打算一辈子就一个人啊?且不说花前月下洞房花烛你羡不羡慕,就你家那世袭荫职,尊贵非凡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将来谁来袭?”
“我跟你不一样。”
“是是,你不一样。”黄瑜无奈道,“你不喜欢谁也勉强不了你。只是你也快三十了,这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啊?”
陆慎云一直觉得,他的心就像石头一样,好像从没对什么人动过。只是最近总有一张脸,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还是个男人。
他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思念的感觉没有变淡,反倒越来越强烈,跟他以往的经历截然不同。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出身尊贵的武将世家,十七岁就考取了武状元。十多年来,他遇到过不少险境,但总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脱险。在众人的面前,他几乎是个刀枪不入的人,在他自己的心里也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会如此无助地倒在别人的面前,等着那人用颤抖的手为他续命。
大约,自己对那人抑制不住的想念,是始于这里。
龙阳之事他也听过不少,虽不曾对这些人有什么偏见,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也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黄瑜捅了捅他的胳膊,“诶,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那便早点下手。若是晚了叫人抢走了,我看你哭都来不及。”
窗外,雪花依然在飘洒,一点点落到飞檐斗拱上,落到紫陌红尘中。
落到有情人和无情人的心里。
这时,诏狱里的哀嚎声又传来,是周世平的。
周世平昨日挨了二十廷杖,因走不动,也没有人来接他,现在还关在诏狱里。他一直吵着要见宋越,要宋越来把他接走。
“听说宋大人去怀柔了。”黄瑜道,“今夜这么大风雪,大约是回不来了吧。”
陆慎云皱了皱眉头。
那个人,好像也去了怀柔。
不一会儿,周世平的哀嚎声再次响起。
陆慎云皱了皱眉,叫来一个锦衣卫,“去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
夜里,客栈内的炉子炭烧完了。
熟睡的青辰不由靠向宋越的身体,本能地寻找温暖。宋越的睡眠浅,被她蹭了两下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她的头正抵着自己的肩膀,像小动物般地蜷着身体。
他轻轻往外挪了挪,不一会儿,她就又贴上来了。这次她更加不老实,一条腿竟压到了他的腿上。
宋越的大长腿无处安放,又怕惊动她,只好就这么任她压着。
他露在被窝外的脸上清冷清冷的,两人叠在一起的大腿却是热得很。他向来是怕热不怕冷的,这会只觉得半边身子好像都快出汗了,已是睡意全无。
长夜漫漫,她的身体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一阵一阵涌入他的鼻尖。身上的酒劲还没退,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本能的反应,一会儿,心才又静了下来,缓缓睡去。
到了下半夜,天快亮的时候,青辰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在成亲,婚房布置得很喜庆,贴了双喜字样的剪纸,一双红烛燃烧得簇簇烈烈的。
床头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梳着精致的发髻,施了脂粉的小脸很是娇艳动人,一双红唇如带怯的花瓣一样,鲜艳而有光泽。青辰走过去,发现那个新娘子是自己。
圆桌上,坐着微醺的新郎,身着一身簇新的绯色长袍,舒眉朗目,清俊雅致,烛光下的面容柔和似水,唇色淡淡,透着股清冷。这个人,竟也跟她有着分毫不差的长相。
青辰糊涂了,看着两个自己,问了半天你是谁。可惜两个她都不回应,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桌前,隔着猩红的头盖与烛光,相顾无言。
后来,梦里起了团迷雾,两个人又渐渐地看不清了。她上去捉她们,却怎么也捉不住,眼前的大雾拨开了又聚在一起,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她想要靠近,反而是越来越远,只能反反复复地挥着手。
青辰沉浸在梦中,浑然不知自己的手在乱动,一点儿也不挑地方。
宋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的指尖与他不可触碰的位置已是近在咫尺,登时就叫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天就快亮了,这个时候的男人本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