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它扣在身侧。.|青辰微微挣扎了一下, 然后, 就不动了。
明明是大冷的天, 这一番下来,他的额边已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微弱的晨曦中,宋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膛起伏。这几天, 他忙得焦头烂额,本就没能好好休息,没想到今晚还让她这么折腾。
他转过头看她, 只见她依然靠在自己肩头,眉头微蹙。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
看了一会儿, 他凑到她耳边轻轻道:“你想做什么,现在都还不可以……”
“要等到……我把你娶回家的时候。”
*
工部里的积雪还没扫干净,树梢上也还挂了一些, 廊庑下有几柱短短的冰凌,在慢慢融化。
韩沅疏在官署里, 吃面。
沈青辰进屋后他也没有抬头,自顾吃得吸溜吸溜的, 一旁的废纸上有好多挑出来的葱花。一碗面里面的葱花竟是全叫他挑了出来, 一点也不剩。
挑剔得一丝不苟,他的口味就像他的为人一样。
他端起碗来喝最后一口面汤时,露出了宽袖上的墨迹, 大约又是几天没有沐浴,胡渣也冒出来了。
不过奇妙的是,虽是这般邋遢,吃面吃得像个乞丐,他的容颜并没逊色多少,微尖的下巴依然透着点孤高。
青辰恭敬地呈上提案,“大人,昨日到怀柔复看堤坝后,我已拟好了以水利清淤的方案。请大人过目。”
他抬头看她,“啪”一声撂下筷子,“我没功夫看。”
“……”青辰怔了一下。他又来了。
不想下一刻,韩沅疏竟唤来了司务,将提案交给他且吩咐道:“按这上面的法子,命人立刻去办。”
司务应诺去了。青辰有些疑惑,“大人不先看一下吗?”
“不必了。”他微抬下巴,睨着她,“在我这儿,你过关了。观政的考绩,我会将这些都算进去的。”
乍听这番话,她的睫毛微微一眨。
不再骂她闲人,不再让她滚,在他淡漠的外表下,一句“你过关了”,竟是终于认可了她的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青辰比得了皇上的夸奖还高兴。
她临出门前,他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响起:“我很挑剔,你是头一个听到我说这句话的人。以后好好干,做个好官。”
青辰顿了一下,回过头,给他恭敬地鞠了个躬,“多谢大人,青辰必当遵循大人教诲。”
*
出了韩沅疏的号房,雪停了,青辰望着满院的腊梅,舒心地微微一笑。
得到了韩沅疏的认可,又能凭自己所学帮了怀柔的百姓,辛苦了这么多天,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了。
这时,司礼监的公公向她走来,“沈庶常,皇上让您马上到乾清宫一趟。”
乾清宫,西暖阁。
朱瑞坐在长榻的漳绒垫子上,面前的条案上凌乱地堆着一沓奏折,很多都摊开着,上面有朱笔御批的痕迹。
沈青辰面君礼才行了一半,朱瑞赐的带炉子的圆凳已搬到了她脚边。
“坐。”朱瑞丢下看了一半的奏折,揉了揉手腕,微笑地看向她,“看完堤坝回来了?”
“回皇上,是的。微臣已将治理淤泥的改进之策呈给了韩沅疏大人,韩大人已命人去办了。等河水解了冻,正式开工时,微臣也会一直关注治淤的情况,随时……”
“停。”不等她说完,朱瑞抬了下手,“这些具体的事,不必你去做。”
说着,他拍了拍条案上的折子,“看到这些了没?朕这两日特地数了数,朕有那么多的臣子,才智与你相当的,满朝文武还真是挑不出两个来。他们的折子,朕越看就越是生气。明明都是科举选出来的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尤其是徐延推荐的一些个人,个个都只知道颂圣颂贤,对具体的事务却一窍不通,更别说是像你一样想出那么好的法子……不过朕一想到你,心里就能好一些。”
“所以啊,以后那些具体的跑腿的事,便让别人去做就好了,你不必亲自去。”
面对天子的牢骚和赞赏,青辰微垂下头,道:“是。”
“我听户部说,筹措银两的事已有进展了,那些世家一听能生利,还有朝廷作保,便心动地掏了银子。”朱瑞晃着腿,颇有些美滋滋道,“估计过不了两天,这六千两银子就能筹足了。”
六千两对天子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可朱瑞就是很高兴。虽是沈青辰提供的办法,可他也有一种亲手办了件大事的成就感。朱瑞当年是太子,皇位坐得很顺利,坐上了以后他又因贪图享受,怠于朝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有过治国的成就感。
现在因为治水,“名君”这好听的头衔好像突然就砸到了他头上,可以说是一种意外的惊喜,那么不要白不要。
当然,在朱瑞的这份成就感里,还包含着对于沈青辰这颗沧海遗珠的挖掘。
见朱瑞心情似乎不错,青辰想了想,趁机道:“皇上,微臣此番到怀柔,见到了不少倭国人。他们蛮不讲理,滋扰怀柔的百姓,搅乱了他们正常的生活和秩序,很多人连买卖都不敢做了。天越来越冷,不做买卖就没有收入养家糊口,再这样下去,他们这个冬天就很难熬过去了……”
朱瑞的注意没放在青辰所说的百姓上,倒是眼中越发现出对她的欣赏,“非但修堤治水,还不忘百姓疾苦,很好,很好。”
“……皇上。”青辰有条不紊地继续道,“前日微臣向皇上面陈了修堤之策,筹财之名乃是借青龙睁眼,福泽四方。快过年了,若是这些倭国人再不走,百姓们就过不好年,万一一个冬天过去,怀柔饿殍遍野,路有冻死骸骨,那便是与青龙降福百姓的说辞相悖了。微臣担心,这样会惹来争议,这样不利于筹财修堤。”
停了一下,她试探地问:“微臣斗胆问皇上,不知这些倭国人什么时候回去?”
借倭国人来回到内阁是老师的计策,刚才在来乾清宫的路上,青辰就一直在想,她要先帮老师做些铺垫。朱瑞很在乎这个可以复制的筹钱之策,必不会允许有其他的因素干扰。这样里应外合,想必老师很快就能回到内阁了。
朱瑞听了果然皱了皱眉,“说的对,你想得很周全,心思细腻,无微不至……放心吧,过年前,不,就这个月,朕一定会让人将他们赶回去的。”
青辰微微点头,“皇上圣明。”
看着眼前气质温和,心思澄明的青年,朱瑞道:“沈青辰,你是朕亲手发掘的人才。所以你记着,你所有的话,所有的献策,朕都一定会好好斟酌。朕是不会让明珠蒙尘的。”
“不过,朕对你也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加入徐党,只能是朕一个人的人。”对于他亲手挖掘的人才,他已经有了占有欲。
青辰抬起头,只见天子的表情无比认真。
*
在武选千户的前一天,蓝叹被从永平卫调入了东宫。
任命文书刚下,蓝叹的马已策到大明门前,一点机会都没给徐党留。徐党的人后知后觉,原本已是瓮中捉鳖的局势,没想到一夕之间就变了样。
好不容易赶上宋越退出内阁这个好时机,蓝叹这个有潜力的武将没动成,赵其然那个宋越重要的排头兵也没动成,儿子还被暴打了一顿,顺天府尹又急又气,都不知道怎么跟徐延交待。
他们布的局一环扣一环,很精密,绝不会突然出现这么巧的事。他仔细一想,猜测是从自己的地盘走漏了风声,才会让对方有了应变的空间,于是气急败坏地吩咐人即刻去查。
“好好给我查,看看究竟是谁泄了密!”
泄密的不是别人,而是正巧听到他儿子说漏了嘴的沈谦。
沈青辰已经有一些日子没见到她二叔了。前两次她到林家的时候,他都不在,自从升任顺天府的推官后,他忙了许多。
这日休沐,叔侄俩终于见上了。
不过青辰到林家的时候,她先见到的不是沈谦,而是林孝进。
她今日来得早,在门口遇上了正要出门的林孝进。
林孝进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冬袍,围着毛皮围领,戴着狐皮暖耳,正要上马车。见到正撑伞走过来的沈青辰,他便停下了动作,招手唤她过去。
“见过林大人。”她迎上去,对他行了个礼。
“青辰来了。今日雨加雪,天冷,路又不好走,你还来得这么早,很勤快啊。”林孝进笑道,“我那孙儿日后要是有你一半勤快,我也就不操心了。这些日子到六部观政,感觉如何?”
林孝进只是鸿胪寺的左少卿,无法知晓乾清宫发生的事,还不知道青辰已献策并入了皇帝的眼。
沈青辰到了门廊下,收了伞,“回大人,是的,宋老师让我等到六部观政半年,如今已近两个月了。”
“观政一事呢,虽说宋大人是要培养你们,让你们早些熟悉朝廷的具体事宜。但是到了六部,那就是意味你有机会接触六部堂官。所以,政观得如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抓住机会,多疏通疏通关系,争取得到堂官们的垂青。这样散馆以后,你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为人处事方式。青辰知道他是出于好意,也便不做争辩,只颔首道:“林大人说的是,青辰明白了。”
“那就好,明白就好。”林孝进笑道,目光中带着一点慈祥之意。
“对了。”他又道,“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啊。你看看你,就穿这些粗布衣衫出门,也没个披风围领的,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多谢大人关心,青辰……还好,也不是太冷。”
林孝进却转头对身边的管事道:“一会你就去找夫人,让她给青辰做两身冬袍,要绸子的,再加一副围领和暖耳。青辰是屿哥儿的老师,可不能让老师冻着了。你告诉夫人,下次青辰来的时候,我就要见到这些东西。”
管家的立刻应了两声是。青辰怕林氏不高兴,便道:“大人,青辰这么多年已是受了大人很多恩惠,只求尽力教好屿哥儿,不敢再叫大人破费……”
“欸,这些也不算什么。咱们到底是亲戚,你就拿着吧。”说着,他便上了车,“进去吧,我还有事。”
“……是,青辰多谢大人,恭送大人。”
林孝进走了,沈青辰去寻沈谦,管事的立刻去了林氏那汇报请示。
林氏一听连自己父亲都这么关心沈青辰,大早上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心只道,疯了,从她丈夫,到她表妹,再到她爹,这些人一个个都疯了。
这家宅到底是姓林还是姓沈?不过就是个庶常,他们这是要把他当一尊大佛供起来了。
林氏不高兴,当即便披了斗篷,往沈谦的屋里去。
……
“二叔,我来了。已是多日不见二叔了。”进了屋后,沈青辰对沈谦笑了笑。
“你来了。怎么又这么早就来了,二叔还想到外面接你的。”沈谦望着眼前穿得一身厚厚粗布袍子的沈青辰,有几分想念,又有几分心疼。
她是他一手带大的。以前她小,喜欢粘着他,下雪的时候冻得都不愿意撒开他的手。现在她长大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再那么依赖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事情要奔忙,他们见面的机会必然是会减少的。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照顾她,保护她,她的成长不知不觉中已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也不早了,正好。”
沈谦站起来,轻轻拨去她肩头的一点雪花,“外面很冷吧?昨日看着好像有些回暖,不想今日又冷了些,又是雨又是雪的。是二叔疏忽了,这种天气应该让马车去接你的。等回去的时候,让府中的马车送你。”
沈谦是入赘的女婿,这么多年来,他寄人篱下,生活本就不尽如人意。岁月消磨了他很多东西,但人的心底终究是有道为自己设的底限的,是如何也消磨不了的。这么多年来,他能不占用林家人的花销就尽量不去占,好比这马车就是,就连他自己到顺天府上值,也大多是走着去的。但是什么底限也好,比起青辰来说,那都不重要。
“二叔,这天也不是很冷,我走一走正好也能活动身体,要不成天总是坐着,对身子也不好。二叔不必让马车送我了。”
沈谦将一晚热茶递到她手里,摇摇头道:“打小你的身子就不是太好,到了冬天就更是,再不好好养着,以后若是……听二叔的话。”
他的嗓音轻轻柔柔的,一双桃花眼里荡漾着温情,眼角一点点细纹几不可见,不减当年的容颜依然如琼花一般。
青辰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屋门却一下被推开了。
林氏穿着一身秋香色如意纹绸衣,披着毛皮厚斗篷,带着个小厮就进来了。
沈谦看向她,淡淡道:“怎么了?”
林氏以前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现在是个刁蛮任性的夫人,在这个宅邸里,她早就习惯了想去哪就去哪,连沈谦这一方小小天地,她自然也是来去自如。
“你怎么是这副口吻,我是来赶着来给你侄儿做衣裳的。”
沈谦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做衣裳?”
“是啊。”林氏用下巴指了指沈青辰,“你的侄儿命好,这么一大早都能在大门口遇见我爹。爹让我给他做两身冬衣,还嘱咐我下次他来之前就得做好,我这不才巴巴地过来了么。”
林氏这么急着过来,本意并不是为了青辰,只她的脑袋不进水,就没有上赶着对青辰好的道理。她不过是寻个借口听听墙根,看看沈谦和青辰到底会说些什么罢了。只可惜外头风太大,她听不清楚,一急就把门推开了。
说着,她看向青辰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外衣脱了,叫小厮给你量身?”
青辰猛然一惊。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