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手扶了门框稳住摇晃的身形,闭了眼睛紧咬着唇,唇上有血丝渗了出来。
高升依然静静站着,瞧着她渗血的唇,两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爆起。
屋内哭嚎打滚的王天赐突然听到一声喊:“王天赐,给爷滚出来。”
王天赐一个激灵,停止哭闹朝门外看了过去,一看到高升慌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跑向门口,伸手要扒拉开凤娇,高升趋前一步将凤娇挡在身后,脸色阴沉盯着王天赐。
王天赐结结巴巴说道:“高公子,我没有,我不是……”
高升声音很低,几乎耳语一般说道:“住口,给爷滚出去,到万花楼找青松。”
王天赐说一声可是,高升眉毛一拧,他忙转身连滚带爬出了王家大门。
高升跟在王天赐身后向外走去。
似乎是寒风送来了高升的话:“凤娇,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我依然需要你帮忙。”
凤娇松开凤喜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前面风雪中的人影更快,影影绰绰离她越来越远,凤娇喊了起来:“少爷,等等,高升,你等等我。”
高升定住脚步,等凤娇追上来,她顾不得脚下打滑,气喘吁吁一路疾奔,来到他面前急急说道:“少爷说的对,我是想逃离,我已到了强弩之末。是以,我只能厚着脸皮依了少爷的提议,高家的聘礼,我日后一定归还,成亲后我照旧做高家的大掌柜,少爷还依例记着我的薪俸,回头一并抵账,我的吃穿用度…….”
“可以。”高升打断她,“都依你的意思。”
凤娇点点头,努力压抑着喘息:“这桩买卖,说到底是少爷吃亏,少爷的大恩,我会……”
“双方有利,各取所需。你没有亏欠我,我也没有施恩于你。”高升转过身背对着她,“既如此,五日后腊月二十九,我们成亲。”
凤娇啊一声,为何要如此之快?不等她发问,高升已拔脚而走,很快走出她的视线。
回身缓步而行,却不想回家,径直出城门跨过贺桥,进了旁边的茶楼,手中捧了热茶低头细细嘬饮,从昨夜里就漂浮起伏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既决定了,不在早晚,就这么办吧。
打定了主意目光投向窗外,江对岸有个人在雪地里打滚,是那样的欢快,凤娇不由微笑,那样很舒服,呆会儿回家顺道经过,也该趁着无人滚上几滚。
伙计捧了脚炉过来,凤娇脚伸过去,暖意从脚心渐渐发散至全身。暖意融融中,不知怎么,眼前出现了高升的样子,满头满身都是白,雪人一般。用力拍一下额头,刚刚应该邀他一起到茶楼来驱驱寒气才是。
高升在江边雪地里尽兴滚了个够,爬起来就跑,不顾脚下打滑跑得飞快,经过城门的时候,扔了几个银锭过去,嘴角噙一丝笑意:“我腊月二十九要成亲了,摆三天流水席,请各位差大哥过去,好酒好菜招待。”
进了城门上马策马狂奔,经过万花楼时大声喊着青松吩咐道:“家中有喜事,即刻回去准备。”
高员外和高夫人昨夜里听说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老两口商量着,凤娇好是好,欠的银子也不多,只是这王家一家人太不争气,决定忍痛放弃这门亲事,连夜打发高福去巧嘴刘家回绝。
刚刚巧嘴刘过来,说是王家正乱着,她进去把夫人给的一大包银子递给王老太太,托辞说是听错了人家,王老太太接了银子没说什么。
虽说亲事退了,高夫人心里老大不自在,一来出尔反尔,这事做的亏心,对不住凤娇那孩子,二来这样好一个儿媳妇,就这么错过了?
思来想去揪着高员外生气:“我后悔了,不就是有些欠债吗?帮着还了就是,至于以后,成了亲再说以后。”说着话流下泪来:“多好的姑娘…….”
老两口正相对叹气,青松跑进来报喜讯,说是少爷和大掌柜都商量好了,腊月二十九成亲。
高夫人一听,眼里含着泪又笑了,忙吩咐翠姑再找巧嘴刘来,又和高员外商量,彩礼一定要丰厚,亲事一定要大操大办极尽排场。
天公也作美,午后雪霁放晴,冬阳露头,高家公子要成亲的消息,随着刘媒婆一张巧嘴,散布遍整个富阳城。
高家到王家的官道上,人们忙忙碌碌除雪,路面刚干,高家送彩礼的队伍络绎而来,看热闹者众,羡慕的嫉妒的愤恨的,各种目光杂沓而来。
王家众人的腰杆越挺越直,王老太太和王掌柜与街坊亲友谈话时,一口一个我们亲家,王天赐心里乐开了花,只要与高家结亲,再多债主上门也不用怕,胡氏提心吊胆为女儿准备嫁衣,对凤娇说道:“高家突然就打发媒人上门提亲,隔了一夜反悔,不到半天又愿意了,他们这样反复,是不是看上你会做大掌柜?那样你进了高家也不过还是人家的奴仆,听说高公子流连青楼行为不检,这样的人做夫婿能放心吗?就算家中银子再多,也得慎重考虑。”
凤娇看一眼大红的嫁衣,顾左右而言他:“娘,我觉得绣上金线更好看。”
凤喜悄悄问道:“阿姊和高公子成亲了,那个姓谢的哥哥怎么办?”
凤娇摩挲着袖中的帕子:“他既知我,也会懂我。”
凤喜扑闪着漂亮的大眼,凤娇笑着捏捏她的腮帮:“他日凤喜出嫁,阿姊必让你心甘情愿。”
凤喜问道:“阿姊不是心甘情愿吗?”
“我是心甘情愿的。”凤娇抚着凤喜脖颈,心里暗自说道,“不过,我不是出嫁,而是交易,我和高公子的一桩交易。他说两相有利,其实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我这辈子都会视他为恩人,尽我所能报答他。
凤娇打定主意,第一桩,不能让自己的家人仗着与高家结亲,拖累高家。
她对凤喜说道:“我十二岁开始掌管咱们家的铺子,凤喜今年也十二,已经有一些底子,我出银子给你进些针头线囊手帕香粉,你先试着学做生意,同时抓紧学打算盘理账,不会的问我,如果少爷允许,你可隔三差五跟着我,我一边打点高家的生意一边指点你。你不在家的时候,让娘守着铺子,开铺子做生意除去过年那几日,定要每日开门,风雨无阻。”
凤喜欢快答应了,每日一大早去自家铺子里洒扫,货架擦得一尘不染,就等着阿姊给她上货,这样她也能开始赚银子,帮着一起还债。
王天赐欢喜得趾高气扬,凤娇睨着他悄悄咬牙,且留他在家几日,待归宁后没他的事了,就发落他。
对于娘亲胡氏,她丝毫没有客气,句句戳她的心窝:“娘这些年一味忍让顺从,换来了什么?哥哥二十岁了,已过弱冠之年,只知好吃懒做,家产给败光不说,还险些将凤喜卖入青楼。”
青楼两个字说得很重,胡氏手抖了一下。
凤娇又道:“还有我的这门亲事,我实话告诉娘,为了给哥哥还债,等于将自己卖到了高家,我和高公子各自另有心上人,这辈子同床异梦倒也罢了,只怕夫妻不到头,还得和离二嫁。”
胡氏啊一声,针刺在手上,血珠呼一下冒了出来。凤娇叹口气:“凤喜才十二,就得进铺子里支撑生意,哥哥的德行和名声,那个姑娘家敢与咱们家结亲?三个儿女都如此不幸,娘心里就好受吗?至于祖母,后辈是该孝敬长辈,可是若长辈糊涂,后辈也不能一味顺着。爹就是被祖母娇惯的,哥哥更不用说,我也知道娘亲的主意,只盼着祖母他日去后,多年媳妇熬成婆。可是,祖母的身子,依我看,比母亲还要强健。”
胡氏惴惴看着凤娇:“可是你爹他……”
“我爹又如何?他如今是一家之长,娘亲想一想,当年祖父怎么经营这个家的,爹呢?又是怎么做的?祖母和爹难以依靠,这个家以后只能看靠娘亲支撑,娘亲不用怕他们,娘亲腰杆硬了,才能护着儿女。”
胡氏挺了挺胸膛,很快又有些委顿:“可是,这些年我习惯了。”
凤娇笑笑:“有难处的时候,娘亲想想自己的女婿,富阳城首富,大富翁高家的独子是你的女婿,你有这个大靠山,用得着怕别人吗?”
胡氏的眼睛亮了,准备凤娇成亲这几日,胡氏挺胸抬头眸子晶亮,跟王老太太看法不一的时候,直盯着王老太太的眼睛毫不示弱:“我觉得娘说的不对。”
王掌柜喝斥几声,胡氏假作没听到,王掌柜再要喝斥,王老太太给拦住了,老太太因忌惮高家,也就忌惮着凤娇,又忧心凤娇和凤喜跟她记仇,少不得委屈自己忍气吞声,做一个孱弱的姿态。
老太太都不计较,王掌柜乐得息事宁人,也就抽着眼袋锅子由她们去了。
王家家宅暂安,自己家不会给少爷添乱。还有一桩事,自己能帮得上忙,那就是少爷的姻缘。
想到殷黎的出身,凤娇都替他们为难,少爷和殷黎地位身份太过悬殊,想走到一起几无可能,可是少爷那样痴心,为了殷黎处心积虑,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凤娇暗暗发誓,少爷放心吧,我会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帮着你们。
腊月二十九是凤娇成亲的日子。
听说上花轿前向祖宗烧香祈愿最为灵验,凤娇十分虔诚,洗手上香后恭敬拜陈三愿:一愿少爷千岁,二愿殷黎常健,三愿少爷和殷黎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