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扭头又走出监牢。
杨游想告辞回去,谁知那苏县尉死活不让走:“杨判官既然在京城孑然一身,并无家室,回去也无事!颜县尉真诚邀请,大家晚间一同喝几杯多好,杨判官就不要推辞了!”
杨游一看,这苏县尉如此热情,加上刚才颜真卿相邀,自己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于是盛情难却,答应留了下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突然,杨游想起一事,忙说道:“不知这里治安如何,鄙人还有几贯钱放在马背上!”
谁那苏县尉微微一笑道:“杨判官莫慌!在长安县衙门口,就是在地上扔几贯钱,也无人敢捡!这监牢里面有几样刑具,可是让那些偷鸡摸狗之徒避之百里!”
杨游一听,暗自心惊,莫非这苏县尉也是酷吏?
......
回到苏县尉办事房,杨游便与他闲聊起来。这苏县尉名叫苏隗,小地主家庭,并无什么显赫家世。他跟自己一样也是明经出身。
他二十二岁中明经,隔了五年多才参加吏部铨选,第一个官职是剑南道新都县尉。后来经过三次升迁,才来到这长安当县尉,他已经很满意了!
杨游知道,别看他如今仅仅是个从八品京县尉,实际上这位置很重要,也是众多士子的梦想。能干到这个位置,再往上升就是监察御史、侍御史或员外郎。如果运气好,也许几年就荣升五品高职。
当然,现在是天宝年间,以前按照年限晋升的制度执行得非常不好!
比如那杨国忠的儿子杨暄,如今他父亲杨国忠不过是度支员外郎,并非高官。不过因为杨贵妃深得皇帝的恩宠,杨暄就没有按照规定候选六年,而是直接释褐做官。
杨国忠的品级不过六品,所以杨瑄也没有多大的门荫可以享受。不过五六后,他就会当上四品侍郎。
要知道,朝廷有至少要做官十五年才能进入五品高职的规定。
(实际上,到安史之乱时,官员升迁基本就无序了。几年时间,从一个普通及第举子当上节度使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战争年代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聊得兴起,颜真卿走进门来,几人聊到太阳西下,直到退堂鼓声响起。
三人出了县衙仪门,有人把他二人的马牵了过来。苏隗、颜真卿二人牵着马出大门,看见了杨游拴在大门外的花鬃狮,苏隗突然惊叫道:“哎呀,杨判官是如何购得这匹花鬃狮的?”。
“就是昨晚那回纥人伏帝可代为购买的!”
“这匹马前几日鄙人也看过好几次,当时他要一百贯,鄙人嫌贵,所以没舍得买!”
一百贯!杨游一听,脑袋有点大。怪不得自己上午老觉得不太对,这马怎么看着也比那伏帝可自己骑的马要好,为何才区区二十贯?原来是他送自己如此贵的一匹马!
唉!这礼不知道何时才能还上!
“那伏帝可与卖马之人较熟,鄙人这马价自然便宜许多!”杨游只得胡诌道。
苏县尉点点头:“这也正常!不过这真是一匹好马,可惜我跟它无缘!”
说完,他看着花鬃狮,不停抚摸马头及马鬃,依旧赞不绝口!
这时颜真卿说道:“二位先走一步,鄙人还两位老友,我去叫了过来一起喝酒!”
“也好!稍后直接到本坊四海酒肆!”苏隗点点头。
那四海酒肆离着县衙不远,二人骑马,一刻就到了酒肆楼下。拴好马,进了酒肆。酒肆的人都认识苏县尉,赶紧给让进一间他喜欢的雅座。
这雅座却与别桌用竹帘隔开,旁边还种有几丛修竹,环境很是清雅。
二人落座,有侍者进来问何时点酒菜,被苏隗给打发了出去。
他对杨游道:“此地清静,酒菜价格实惠。他家的松醪酒很不错,才六百文一斗!蒸鹅和清炖老鸭也算一绝。
尤其这松醪酒,在糯米里面加松针、松花、松香、松节等一起酿造。此酒香气四溢,饮后可提神醒脑、祛病延年!”
“苏兄别客气!鄙人就愿意和几个朋友小聚畅饮,这酒菜好坏倒是其次!既然此地松醪酒不错,今晚就喝此酒!”
“杨判官之言正和我意,鄙人来这长安也不过一年多时间,朋友也不多。今日与杨判官一叙,倒觉得似乎相识数年,很是投缘!今夜我等一定要多饮几斗,不醉不归!
到时天黑了,杨判官若回不去,此地备有住宿的空房若干,稍后杨判官就在此酒肆歇息就是。”
杨游一看,怕只有如此了!
等了一会儿,忽然见得竹帘被挑起,颜真卿领着两位官员走了进来:一位五十多岁、身穿深绿色六品官服;另外一位三十多一点,穿着八品官员的深青色官服。
杨游与苏隗二人赶紧起身行礼。经过介绍,得知年老的官员是工部屯田员外郎卢圆,是与颜真卿几日前一同进京赴任的。
另外一位是左金吾卫兵曹蒋士鹏。
卢圆是六品员外郎,几人自然把他让进主位就坐。
接着,众人都推苏隗点酒菜,因为他对此地最为熟悉。苏隗只得接过酒菜单,先把几个刚才对杨游介绍过的特色菜点好,又点了几个别的小菜。最后又要了两斗松醪酒。
“让他们赶紧上酒菜!”苏隗把酒菜单还给侍者。
那工部员外郎卢圆一进来,却一直盯着杨游看个不停,这时开口问杨游道:
“杨郎今科刚及第,又非名望之士,如何竟能拔得头筹,入得杨公使幕?那可是众多进士、低阶官员梦寐以求的职位!”
“也是偶然,尚书比部郎中李公在玄都观与鄙人有一面之缘,是他帮了大忙,向杨公推荐,鄙人才得以入幕!”
杨游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却听得众人羡慕不已。
颜真卿一本真经:“杨判官说得简单,一个算盘怕是未必能让杨公心动。多少及第候选士子,想入幕而不可得,杨公独独选杨郎入幕,而且负责二使,这可是极其罕见!杨郎必定有惊人的才华打动杨公,我等是万万不及!”
苏隗也笑道:“鄙人也认为看杨判官谦虚了!今后还请杨郎多多关照!”
“我讲的是真话,你等偏偏不信!”杨游苦笑道。
这是时卢圆突然道:“鄙人听说杨郎还未娶妻?杨郎已经及冠,又是金榜题名,为何婚事一直拖延!”。
“晚生自幼家贫,靠了亲戚的帮助才得入县学。后来父母双亡,大哥从军战死沙场,大嫂一直未生育,后改嫁他人。
鄙人卖了田地、房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偿还完所有的债务后,仅仅才凑了四贯钱的路费来京参加科举!”
杨游把自己的情况作了介绍。
“杨判官与苏县尉同为寒门子弟,能有今日成就,真是令人钦佩!”卢圆道。
酒菜陆续上来。杨游一看,自己最年轻,于是赶紧起身,拿起酒樽里面的银勺,想给几位斟酒。不料勺子却被蒋士鹏一把抢了过去:
“这等小事,哪里能让杨判官动手!杨郎只管陪卢公和颜兄饮酒就是,这斟酒小事,就让蒋某代劳!”
杨游苦笑着摇摇头。
酒杯斟满,苏隗提议大家一起先敬卢员外郎一杯,接着众人又共饮了一杯。
苏隗又给几人空杯加满,便说道:“各位,如今韦坚、皇甫惟明已被罢黜,李右相(李林甫)欲兴大狱。我等在长安为官,还是要小心为上,不要轻易选边站才好!”
一听他说起现在的大案,杨游知道事情的经过,还知道下一步的大致发展,倒不以为意。卢圆和颜真卿、蒋士鹏却来了兴趣。
只见卢圆低声道:“如今跟着太子都不保险!当初韦坚、皇甫惟明二人被罢黜时,我还听说圣上怕是要废立太子,谁知太子竟然安然无恙!”
颜真卿道:“要看清朝局,着实不易!如今朝廷,无非是三派:太子、李右相和新贵杨钊!至于太子一派,目前谁也不敢靠近他,因为圣心难测!李右相和杨钊又让人侧目,依附于他二人又惹士人耻笑!
依鄙人的意见,我等都是为天子效力,为天下百姓谋福,管他何门何派呢!如今李右相虽然圣恩无比隆厚,不过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君不见‘今朝为相,明日为囚’者比比皆是!”
杨游一听,暗道,这颜真卿果然是个人才,看的远,不卑不亢,无非不受李林甫等人喜欢而已。不过他既是进士出身、又中得制科,才华横溢,今后仕途自然顺畅很多。
自己也不能让他们小看了,于是道:“依鄙人看来,各位不必担心,该如何干就如何干!这李右相其实只是对付一种人而已!”
“一种人?此话怎说?”苏隗忙问道。
其余二人一听,也都盯着他,不知何意。
杨游微笑道:“对其相位构成威胁之人,李右相才会除之而后快!只要你不对其相位构成威胁,其实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当然,如果不想巴结于他,最好是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言多必失!”